时间兜兜转转地,就到了月底。
周末,夏槿和顾洵各自揣起自己的车钥匙出门,开各自的车会南溪。
像是合租的室友。
顾洵要随温舒和几个同门师兄师姐参加南溪医科大的研讨会,夏槿则要带着阿念回南溪采风,去了解下南溪的蓝缬染。
夏槿和阿念在乡镇里采风一整天,到了晚上,带着阿念吃了点南溪地道菜,把阿念送回了酒店,想了下,还是改道去了南溪医科大,直到开进了停车场,才想起忘记给顾洵拨了个电话。
电话在拨出去两秒很快接通了,“回城了?”
“嗯。”夏槿靠在方向盘上,“我在南溪医科大,你什么时候结束?”
“还要一会儿。”顾洵说:“在边上的酒店和一批教授吃饭。”
“好吧。”夏槿把安全带又重新系上,有些失望,“本来想跟你吃个饭的。”
顾洵愣了半拍,“我……”
“没事,你忙吧。”夏槿不甚在意,“正好我回去陪陪爷爷奶奶。”
顾洵那头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声小了许多,像是走到了室外,“那明天找个地方逛逛?”
“那去陶公洞。”夏槿指明了一个地方,“听宋夏说那里求签很灵,我想去求一支。”
陶公洞是南溪郊区有名的一个岩洞庙宇。
“求什么?”
“事业。”
“哦。”
“怎么,以为我要求姻缘。”夏槿撑在车窗边,勾起一缕头发,倚在窗边同他看同一夜色,笑道:“姻缘的话,不是得看你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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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凝着露水。
夏槿踩过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抬眼便见朱红寺门大开着,鎏金牌匾上的“陶公洞”三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小姑娘,买香吗?”外头一个上了岁数的阿婆拦下她。
夏槿停下脚步,看了看阿婆手里的那一把香,用南溪话问道:“阿婆,这香多少钱?”
顾洵会意,上前付钱,接过那把香。
“一会儿出来,去对面的放生池看看?”夏槿提议道,“我在网上看见过,那里的锦鲤好肥。”
“好。”
夏槿熟门熟路地拐进偏门,黄铜香炉里早插满长短不一的残香,青烟缠着晨光往飞檐上爬。供桌前的蒲团还沾着前人的余温,她跪下去时听见顾洵的轻笑声。
“笑什么?”她捻着三支线香,火苗在指尖跳成金豆。
顾洵接过她分来的香,腕表磕在香案边沿,“想起你大一的时候,在法喜寺许愿能和高三一班的顾洵谈恋爱。”
憋着疑问,规规矩矩地叩拜四方,将燃香插进香炉里,才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洵跟在她身后,端方矜贵地把香插进炉中,笑意盎然地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你买通了解琛,让他在那天拉着我去法喜寺装偶遇的?”
早已忘却的过往被重新提起,夏槿回想起来,面色一赧,嘀咕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许的愿望。”
“你说给你室友听了。”顾洵模仿她当时的语气,“你和菩萨说,想和高三一班,现在就读于江州大学临床医学,比你大14个月的顾洵谈恋爱。”
那天,夏槿穿着一件深棕的风衣,金风玉露的秋阳中,她就那么胜似秋意地闯进他的视线里。
倏忽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仿若与那锽锽钟声共鸣。
阳光透过空荡荡的玉兰树枝,洒下萧瑟的光影。
干爽的秋风掠过树梢,卷起满地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钟声低长,在风中回荡,顾洵抬起眼,望见了那檐下摇曳的铃铛,满眼尽是在那秋寒中,笑意舒展而鲜活肆意的女孩。
他想,好像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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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桌突然震了震,簌簌落下一层香灰。
夏槿低头专注地去摇签,签筒晃动的哗啦声里,她听见身后人问:“求什么?”
“当然是事业。”竹签撞在筒壁发出脆响,一支红头签跃出来。
在一旁的师傅拿起看了眼,“小姑娘运道不错啊,上上签。”
夏槿攥紧签文,问:“师傅,上哪儿解签啊?”
“下了这个台阶。”师傅手指指向对面的廊下,把夏槿摇出的那支竹签插回桶里,“小伙子呢,求什么?”
“姻缘。”顾洵说,正要伸手取签筒,被她按住手腕,“你求姻缘做什么?难不成要佛祖给你分配对象?”
她抽走他掌心的硬币投进功德箱,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你也求事业,看看明年工资会不会涨。”
“……”顾洵失笑,“那估计是不会。”
但还是听从夏槿,求了事业。
竹筒在顾洵手里晃得极稳,像他平时在家,拿刀处理鱼胆时的模样。
灰扑扑的竹签落地时,夏槿抢先捡起来,她看清了上头的小字,轻舒了口气。
不是下下签就好。
“平签?”夏槿凑上来看了看签文上写的什么,凭着高中积攒的那么点文言文词汇给他分析,“看来顾医生明年要安分做手术,好好给师弟师妹们改论文了。”
“看来夏总监知识涉猎很广啊。”顾洵将签文叠好,放进卫衣口袋里,看上去心情很好。
夏槿肘了他一下,“你少打趣我。”
解签处排着三五香客,老和尚的眼镜滑到鼻尖。夏槿的签文被压在玻璃板下,泛黄的宣纸上墨迹遒劲,“云开月明,遇水化龙。”
“姑娘做什么的?”老和尚从镜片上方打量她。
“做服装的。”
“服装——明年春末有贵人携东风来,遇着临水的项目莫推辞。”
夏槿点了点头,在暗处勾了下顾洵的小指。
顾洵将兜里的平签搁在案头,老和尚指尖点着“波澜不惊”四字,“这位先生是——”
“医生。”
“医生?”老和尚看着那签文,“这职业好,稳当。”
“那就说明明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夏槿替顾洵总结道。
突然抬头冲夏槿笑,“就是姻缘线别绷太紧,容易打结。”
日头攀上飞檐时,夏槿借口要帮夏临一道许个愿,让顾洵在外头候着,自己又折回大殿。
求签处换了一位年轻的师傅,签筒比她方才用的旧些,竹片边缘都磨出毛边。
她闭眼摇签时,供桌下的野猫突然窜过脚背。
“第二十八签。”年轻的师傅捡起竹签眯眼念,“我记得这是个琴瑟和鸣,双星照命的好兆头。”
夏槿的脑子嗡地一声,想起那个自己想问的问题,笑了笑,拿着那支撕下的签文,忐忑地走到解签处。
“小姐要问什么?”
夏槿来来回回地观摩上头的黑字,“姻缘。”
“有男朋友?”师傅看着那签文,“明年开春或者夏初,适合结婚。”
结婚?
夏槿不太明白,“可我们才谈了一个月。”
“缘分使然。”师傅将签文还给她,“山重水复,终归会柳暗花明。”
夏槿不算豁然开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签文塞进手机壳里,香火袅袅散开的香火中,对着师傅道谢,回头往寺门的大门走去。
方才出了大门,就见顾洵正站在庙外的树下,手里拎着一袋还在散着热气的麦饼。
“你怎么去买了麦饼?”夏槿接过顾洵递来的麦饼,剥开纸袋,梅干菜瘦肉馅的,她只吃这一个味道。
“你早上怕晕车,都没吃多少东西。”顾洵拉着她沿路边往放生池走,“一会儿去喂鱼,鱼喂饱了,也不能让你饿着。”
放生池里,锦鲤挤在石阶边等投食,夏槿站在一边啃着麦饼看顾洵喂鱼,突然听见身侧人问:“刚刚去求的什么?”
夏槿一愣,她盯着面前清澈见底的池子,看见水波倒影中出神的自己,嘴角沾上了一点碎屑。
顾洵递来纸巾,身上的药草香若隐若现,“你摸手机壳了。”
她方才求完第一支签,就把签文塞进了手机壳里。
所以顾洵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夏槿折回寺中,是心有疑问还未解。
他们早已过了读书,四处拜佛求得取得一个好成绩,顺利拿到奖学金的时候,所以除了事业,顾洵实在想不到,夏槿还会对什么留有疑问。
或许就剩他们的关系了。
锦鲤跃出水面叼走最后一点鱼食,涟漪荡碎了池中倒影。
夏槿蹲在池边,看着成群的锦鲤吃饱喝足往池中心又去,只余下一片细碎的涟漪,“怎么猜到的?”
“就是觉得你会好奇。”顾洵在她身边蹲下,正直晌午,他抬起手去给她遮去直射眼球的阳光,耐心地打探道:“师傅给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夏槿盯着池子里的鱼走神了一会儿,“怎么样算是我想要的答案?”
“如果会让你做出一辈子不会后悔的答案。”顾洵站起身,弯下腰去扶她,“蹲了这么久,脚不会麻吗?”
夏槿攀着他的手站起来,一股酥麻直冲天灵盖,她跺了跺脚,“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证不后悔啊。”
“也是。”顾洵的脸上辨不清情绪,拉过她的手捂在掌心,“手怎么这么凉。”
“不过我走时,往功德箱塞了二百。”夏槿无视他后一句话,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香火钱到位,应该能保佑我心想事成,双星照命。”
“双星照命是什么意思?”
夏槿顿了下,把剩下的麦饼塞进他嘴里,“说我福气满满的意思。”
“……”顾洵哑然失笑,就着麦饼咬了一口,“那就好。”
他把吃完的袋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回来又牵住她的手,问:“为什么折回去求?”
“求个安慰。”夏槿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臂,“因为我今天运气好。”
求了上上签呢。
求签处的檀香味仿佛还萦在鼻尖,混着他身上令人平静的中药气,夏槿没忍住,踮起脚,在他的胸口嗅了一口。
令人安心的味道。
“那为什么让我求事业?”顾洵的声音落在头顶,“怕我失业?”
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
“因为......”夏槿跳上最后一级台阶,回头时,濒临正午的阳光恰好打在她的脸上,她得逞般地笑着,耳畔的秋风沙沙地拂过树梢,她也不知道顾洵听清了没。
“你的姻缘线——在我手里攥着呢。”
那根红线早就把我们两个绑在一起了。
秋风卷走她的尾音,却卷不走签文上明晃晃的黑字。
诸般如意得相宜。
夏槿想,他们应该是有缘的。
如若神佛不允,怎会允许他们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