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昭抹了把鼻尖,就要憋不下去了,再装作装傻充愣也没用。谢尘钰虽然不关着他,但也不肯放过他。他半带控诉地埋怨:“你图谋不轨啊。”
谢尘钰:“嗯哼,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你冲我笑一下我就面红耳赤,旁人在我面前脱得精光我也无动于衷。”
“况且......”谢尘钰慵懒地往椅靠上一躺,纤长的腿优雅地交叠在一处,左右晃了晃,“我没有勾引你,南朝皇室的仪度本来就是这样,我从前是储君,熟知各项礼法,这是我待人处事的本能。”
打得一手好直球。季念昭默了默,以前玩蹴鞠的时候咋没见你踢得这么快准狠过。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直的,不是断袖。”
“不会的。”谢尘钰捏着擦手的帕子。他象征性揩了一把左手背,忘了右手,满脸认真地道,“你迟早会爱上我的。”
季念昭看向谢尘钰的目光愈发释然:这孩子看起来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期。
“你这八十年里,没背着我找过别人吧?”问完谢尘钰又感觉自己多虑了,因为季念昭澄澈的眼神让他说不下去后半句话,“你不是那么重欲的人,你们修士要守身,不对,你是道士又不是和尚。”
谢尘钰话头绕一圈又转回去。
季念昭托腮轻轻地笑:“你这些年也开始修仙,应当知道仙门隐居深山,那些真正的仙门名士追风逐日,御龙傲游还不为过。还在凡间奔波游走的,像我这样为北魏朝廷效力的,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愚不可及的俗人。”
谢尘钰眼角极具古典风韵,轻轻眯起,也短促地呵出季念昭的笑调:“啊哈哈。”
季念昭不敢笑了,他塞完最后一口虾肉,细斯慢理地告诉谢尘钰:“但是我也是修士,我不需要你的保护。那不是爱,是负担。”
“嗯。我知道了。”谢尘钰面色刹那变得灰败,轻轻地咬牙,“以前我一直觉得刻舟求剑的人好傻,后来发现是我自己愚蠢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求取一把早就沉底八千里的剑。”
谢尘钰僵硬地放下筷子,任由季念昭站起来把所有碗筷都收好,季念昭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还呆坐在椅子上发神。
因为灵气本来就所剩无几,季念昭不舍得随意使用,盛来一盆清水,慢慢地搓洗碗筷。
待所有碗筷擦洗干净,尽数放入柜中,季念昭回到前厅,撇眼看见一道纤瘦憔悴的背影还坐在原处,脊背微微躬起,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黑犬来讨吃剩的骨头,也无精打采地趴在谢尘钰的脚边呜呜低唤。
季念昭脚步一顿,有点不忍心直视,他方才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这一人一狗主仆两个此刻就像两根焉了吧唧的茄子,看起来好生可怜。
窗边有一把躺椅,旁边香炉子里点了熏香,袅袅的烟儿里有山脚下的佛寺到时辰敲了几下午钟,声音悠悠晃晃传上来。
这时候季念昭做不了狗,想当一只猫,伸了个懒腰。他走向窗边,滚到那块毛绒毡子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腰窝就被缠上了一双男人有劲的臂膀。
谢尘钰打扮得像少年郎,终究不似当年游。靠在十五岁少年的肩膀上,和被现在的人搂进怀中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这一刻季念昭浑身寒毛耸立,才完全地意识到囚禁自己的人已经是个男人了,还是个颇为危险的男人!
他往后推,却直接撞上硬挺的腹肌,震得半只手臂发麻。季念昭挣脱不开,只能感受到那双粗糙带着薄茧的大手游走在他腰腹处新生的娇嫩肌肤,不痒却像针扎火燎那样羞得他发烫。
烫的何止是被摸的那一处。
“嗯哼。”谢尘钰声音有点哑,也许是嗓子热干了,轻喷在季念昭的耳廓处。
季念昭闭上眼,手攥住毡子,感受那只手从上腹,滑到肚脐眼四周,再往下伸到了裤腰带,这是要......布料紧贴大腿,原本凉如冰玉,也渐次被情欲填入滚烫的温热。
那双大手忽地抽离,季念昭睁开眼,谢尘钰箍着他的双臂在椅子上翻了个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
谢尘钰喉头干涩,慢慢附身凑近,身上艳阳的气息压倒清冷的雪松味,和他这个人一样攻城掠地向季念昭靠近。
“等等等。”季念昭上下两片唇瓣哆嗦,显然吓得脱了力,还没说完,谢尘钰的嘴唇压过他的脸颊,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抱着他在软塌子里一起打了个滚,其他别的什么也没干。
谢尘钰大腿一合,紧紧贴住对方的腿,忽然拿额头抵住季念昭的后脑勺,感受到怀里人身体的一丝颤抖,憋了一下还是笑出声来。
季念昭吁出一口气:“不继续了?”
谢尘钰还在笑,因为下巴紧紧贴着他,笑得几乎立不稳,带着两个人一起抖:“怎么了?”
季念昭再次沉痛地闭上眼,深刻地谴责自己:季洱啊季洱,你读的道家清净经都读到哪里去了?怪不得会做那么诡异的春梦,果然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但愿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是梦,因为他想提桶跑路。
谢尘钰依旧没打算放过他,声音还在他耳边拐着弯打着旋儿地绕啊绕。
“季洱,我喜欢你。”
“我找了你好久,担心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担心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已经和别人生儿育女。我就是想你想了八十年,一见到你的脸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现在乱得很,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恐惧,简直快疯了。所以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谢尘钰本以为季念昭会像往常那样,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然后置之不理他的情绪。因为季洱的眼睛总是很淡,淡得只能留下山川晴岚。可他没想到,季念昭竟然真的动了动身子,稍稍偏过头来。
季念昭双手搭在膝头,没有挣脱谢尘钰的怀抱,却也没显出多亲近的意思。他低垂着眼,似乎在权衡要不要理会这点无理取闹。片刻后,终于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谢尘钰。
“谢尘钰,你讲清楚,”他的声音不大,“我哪里有不要你的时候?”
谢尘钰搂着他,鼻尖蹭过他的颈侧,像一只赖在主人怀里的大犬,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你每一次都不告而别。”
季念昭挑了挑眉,没接这话。手自然地搭在谢尘钰的臂上,想顺着他的情绪解释点什么,却又被这过于亲昵的姿态弄得有点说不出口。
“我有道过别,每一次都有。不记得的人是你。”季念昭说到这里,顿住了,回味着这句话,等待谢尘钰的反应。
谢尘钰押紧了胳膊。
季念昭忽然咬字清脆叫了声“钰儿”,如愿看见谢尘钰红透的半只耳朵,露出吃了糖发甜的笑,眉眼间带着浅浅的调侃:“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会喜欢别人的样子吗?”
谢尘钰那双枯洞里终于涌出压抑许久的情绪,炽热得让人不敢直视。
季念昭攥住他的手腕:“别这样看着我。我认真的——”他换了个坐姿,虽然还被谢尘钰搂着,却稍微坐正了一些:“我没有不辞而别,只是睡着了,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还没逍遥自在几天,又被你找上门。”
“人家拜访老师好歹自备一点束脩,你连学费都不缴,还一直缠着我。”季念昭伸手敲了敲谢尘钰的额头。
谢尘钰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想问更多,却发现自己已经吐不出一个音,只能用力地抱紧季念昭。
季洱真狠啊,谢尘钰想,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心他飘忽的一句话就能全部给他抹干拭尽。
不无几分自嘲,谢尘钰笑笑:“我以为,你早就不会在乎了。”
这八十年的光阴泼了他满身不化的冻雪,他只是害怕等到雪化的那天,他苦守来的,只是季念昭的敷衍。
但现在,令他无数个深夜痛苦不堪的回答,一点点在他面前被展开被剥离。
季念昭:“我给你讲一个饭后消食的故事吧——从前有一条蜀中山岭的蛇妖,爱上了一个江南的男人。”
谢尘钰心念一动:“不孤山在蜀中,金陵在江南,你是蜀中人氏,我是江南人——你说的莫非是......”
季念昭:“哦不,一个叫法海的和尚企图拆散他们,这条小蛇一怒之下水淹了镇江,后来小蛇妖被和尚关进了西湖旁边的雷峰塔里面。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强扭的瓜不甜。”
谢尘钰:“......这个故事和你得出的结论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季念昭:“我这不是文盲吗?没读过几本书,能找出个寓教于乐的故事算不错了。你不能对我的文化水平要求太高,我只是教你仙术的老师,又不是教你治国策论的太师。”
谢尘钰气得眼尾有点发红,食指点了点额角:“故事仅仅是个故事......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金山寺在镇江,关押白素贞的雷峰塔在西湖并不在镇江。按照仙门当年的规定,白素贞犯事的地方在镇江,原籍是青城蛇氏,要么被关在犯事处金山寺,要么押运回籍贯地蜀中,异地关押是不合法的。”
“那么倒退回去,根本没有这条蛇,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故事。”
怎么还整上北魏律令宣传讲坛了......
季念昭:“那我们换一个更加符合实情的故事——一名金陵男子强上了一名蜀中男子,还把他软禁在金谷,按照如今的北魏律令,该判什么刑比较好?”
谢尘钰薅住季念昭后背的衣料,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处。
季念昭只听见他不服气地低哼:“我不一样,我是前朝在逃死刑犯。人送外号,法外狂徒。”
季念昭:.......
不是,我胡诌,你还真陪我发疯啊。
季念昭:“你节制一点。”
谢尘钰:“你知道吗?我十二岁那一年,太师送了我一卷名为‘自律小札’的典籍。”
“快一百年过去了,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足够的自律能力去翻开那卷书。”
“......我第一次知道,殿下你还挺喜欢自黑的。”
槽点过于密集,已经无力下口。
季念昭眼底的惊异太过,谢尘钰无奈地扶额:“我没疯,陪你闹呢。”
他捂着季念昭的手说:“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疯了,对你举刀相向,拔剑,一刻也不要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