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熟悉的呼唤声传入耳中,让越重明的心隐隐作痛,她的脸被砖石压住,呼吸艰难,意识有些许模糊。
“师父!”
又是一道呼唤,而随着呼唤声靠近,越重明神思逐渐回笼。
脸上的砖石被搬开,新鲜空气流入,露出一张面色焦急的脸庞。
“灵儿……”
越重明声音干涩,灵枝赶紧上前扶起越重明。
“师父,你没事吧!”
越重明轻咳一声,抬眼看去,才看见另外三个徒弟皆站在灵枝身边,面色担忧。
越重明还未深思为何她的三个徒弟清醒的站在这里,背部便传来阵阵疼痛,肋骨也断了两根。
但她不想让几个徒弟担心,只是微微皱眉摇头,咽下喉间血腥气,挥开压在腿上的重物。
越重明低声开口:“我没事,你们……”
话音未落,越重明脸色倏然一变,只见不远处血光大盛,清茧枯瘦的身影笼罩在血色之中,黑发被风吹得狂乱。
唐安城黑色城墙倒塌,护城结界被破,凛冽寒风裹挟着雪粒灌入唐安城,而清茧身后的血月缓缓升高。
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血月越来越高,几乎要飞上天际,天地间都被淡淡红光照亮。
“婆娑月?那不是魔尊的法器么……”
越景易喃喃开口。
灵枝心中一动,侧脸看向身边的三师兄越景易,他怔愣望着血月,双眼满是迷茫,语气难掩震撼:“清茧怎么会用?”
就在灵枝欲要开口询问时,越重明动了。
她单手紧紧握着流光,猛地奔向清茧,宽大衣袍翻飞,在血光照耀下如同一只飞蛾扑向血月。
越重明身为合体期大能动作之快,在场的小辈都来不及阻拦。
灵枝喉间那声师父还未喊出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越重明足尖轻点飞起,流光银白剑身反射血光,带着无尽痛意刺向高悬天空的婆娑血月。
不知何时,北境从不止息的风雪停了,天上重重阴霾散开,露出一轮圆月,而婆娑月几乎要与那圆月重合。
恍惚间,灵枝似乎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叹息声。
随后是便一阵毁天灭地的巨响,远处天际泛起微弱白光,轰鸣声在雪原回响,越景易大骇,越疏眼疾手快一把提起灵枝大喊:“快跑!地动了!!”
雪原上雪浪不断翻涌凹陷,露出漆黑土地与冰棱,远处雪丘塌陷,裹挟着冰晶直冲唐安城而来。
唐安城原本只有城北被波及,可现在因为婆娑月升空引起地动,整座城镇的房屋开始倒塌,冰冷锋利的冰棱宛如一柄柄利刃从地底钻出,将整座城镇无情切割。
唐安城中哀嚎遍野。
来不及逃走的妖族被冰棱穿透高高挑起,鲜血顺着剔透的冰棱流下,又化作丝丝缕缕红雾朝婆娑月飞去,而那些尸体被奔涌而来的雪啸深深吞没。
越景易反应极快,作为目前四人中修为最高者,他一把抓住越疏和越洄七手腕,来不及御剑,口中念诀,直接往半空飞去。
而灵枝被越疏单手紧紧抱住,一片混乱之中她看见站在废墟之中的清茧,清茧形容枯槁,一双污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越重明。
“越重明!”
清茧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她同样掐诀飞身往越重明飞去,手中金丝爆射。
清茧早就不在乎唐安城了,自在高台上看见越重明那一刻起,她就只想越重明死。
为此,她不惜布下法阵,以身为祭,动用魔尊留下的邪器婆娑月,只求能将越重明击杀在北境,为逄烟报仇。
清茧宛如恶鬼一般紧紧跟在越重明身后,用金丝阻拦她毁去婆娑月。
越重明只能转身挥剑斩断金丝,剑意凛然,和清茧于半空中对峙。
“清茧……你要杀我,又何必搭上这一城妖族的性命……”
越重明声音干涩,她不敢看下面的炼狱情景,握着剑的手指有些许轻颤。
清茧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再无从前的温柔和善,在血光照耀下像是从炼狱爬上来的恶鬼:“不这样,怎么能杀了你,你这该死的……天之骄子。”
清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间挤出这句话,她手中金丝游动,不断打压着越重明。
而在血月光芒的笼罩下,越重明却愈发感到吃力,她本就受了伤,灵力运转渐渐开始滞涩。
余光瞥见自己的四个徒弟硬扛着血光就要飞来,越重明不得不一边应对清茧的攻势,一边出声喊道:“别过来!你们走!”
四人身形停滞一瞬,只见越疏和越洄七带着灵枝远远躲在一边,而越景易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清茧嗤笑一声,眼神却复杂至极:“果然是你的徒弟……和你当年一样蠢。”
话音刚落,清茧眼神一厉,一条金丝便往自己身后狠狠抽去。
“唔!”
想偷袭的越景易闷哼一声,以剑格挡,翻滚退后数十米,而越重明见清茧分神,趁机用冰冷剑锋斩断金丝与血月的联系。
清茧眉眼更加阴郁狠厉,深深凹陷的眼睛中满是杀意:“真是碍眼。”
她操纵一条金丝穿透自己的胸膛,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冷笑着。
浸满了鲜血的金丝飞向血月,一股极其恐怖危险的气息开始蔓延。
见状,越重明露出挣扎痛苦之色。
婆娑月能改换天地,红光越盛,威压越强,范围也就更大,若是沾了清茧心头血的金丝激活婆娑月,那恐怕是不亚于二十年前的浩劫。
越重明心中哀恸,她知道,她又要做出决定了。
这一次之后,她又该怎么办?
越重明闭了闭眼,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刻意压制过的修为也不在掩藏,气势节节攀升。
越重明眉宇间黑气缭绕,可她的眼神却愈发清明。
她给四个徒弟丢了个灵力罩,眼睫微垂,缓缓抬手掐诀,流光剑在头顶轻划一道,口中低语:“照九·十二式……”
霎那间,天地仿佛静下一瞬,什么风声,哭声通通不见,就连染血金丝飞向血月的速度也迟缓下来。
听见越重明话语的清茧微愣,抬眼看向越重明,看向这个令她体验过切肤之痛的人族。
她知道越重明的下一句是什么,清茧不自觉颤抖着唇,随着越重明的唇开合。
“……流光万里同。”
几乎就在越重明话音落下那一刹,无数寒芒自天穹倾泻而下,遮天蔽日的剑刃闪烁着冰冷幽光,将血月的光芒压下。
强大的剑意风暴席卷而来,地上厚厚的积雪再度被吹起,混着泥石被斩碎,目光所及之处,万物皆被碾碎摧毁,避无可避。
那轮高高悬挂在天穹的血月被密密麻麻的寒星刺穿,光芒消散,血月极速坠落,雪原之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暗。
无边无际的剑光落下,似乎要把一切都撕裂才肯罢休,而在这场剑雨之中,就连清茧也只能狼狈地躲避。
她被剑光刺穿,浑身遍体鳞伤地坠落在雪地上。
见婆娑月落下,越重明这才收剑,气息有些许不稳地踩在地面,剑尖微垂,在污浊的雪上划出一道深深痕迹。
越重明一步步走近清茧,冰冷的剑锋直指清茧咽喉。
清茧狼狈倒在地上,伤口涌出的鲜血深深浸透雪泥,她艰难地半撑着坐起,喉咙抵上剑尖,眼中的戾气却消散了些许。
清茧抬眼对上越重明的视线,从越重明眼眸的倒影中,清晰看见现在这个狼狈又疯狂的自己。
出乎所有人意料,清茧低笑了一声。
“这样……才是你啊,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子?”
清茧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多年前初遇时,她笑着纠正逄烟错误时那般温柔。
越重明眼神暗了暗,声音喑哑,还带着一丝无法察觉的哽咽。:“婆娑月,是谁教你用的?”
清茧干枯的手指有些颤抖着握上越重明的剑尖,眼神中再无阴郁,只剩下解脱:“杀了我,越重明。”
清茧的话让所有人惊骇,可清茧却毫不在意,在她看见越重明的照九·十二式时,心中忽然明了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越重明杀了逄烟并非本意。
当年若是换做她站在逄烟立场,她恐怕也会做出和逄烟一样的选择,和越重明做一番生死决斗,然后心甘情愿死在越重明剑下。
所以这么多年,清茧恨来恨去,哪里恨的是越重明呢?
她恨的从来都是自己没能与逄烟共死。
可越重明怎能接受!?
越重明几乎是立刻出声拒绝:“不……”
“若你真想补偿我,就杀了我!”
越重明手腕一抖,呼吸有些困难,只觉得心痛难忍,她像个孩子般摇头,想要收回剑后退:“不……不……不要逼我……”
清茧却紧紧握住剑尖不让她逃,鲜血滴滴落下,在雪上绽出红梅:“你不是做出决定了吗?越重明?”
“你已经用出照九·十二式,做好要杀我的准备了,不是吗?”
“杀了我!杀了我啊!”
清茧几乎是步步紧逼,越重明却满眼含泪,终于袒露心声,神情脆弱,近乎哀求着开口:“不要再让我失去你们了……”
可清茧却置若罔闻,她近乎平静开口:“越重明,你以为这二十年我做过什么好事吗?”
她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吹开地面的深深积雪,露出被掩埋的唐安城……以及唐安城道路下被埋藏的数百具人骨。
越重明睁大了眼睛,瞳孔一缩,指尖一颤,流光剑几乎就要脱手而出。
清茧见状,艰难站起身,抓着越重明站在雪坑边,把她的头按下,让越重明清晰看见坑底的惨状。
阵阵阴风吹起越重明近乎花白的发。
“越重明,这二十年我都为空戾收集炼丹药材,杀妖……也杀人,我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无论男女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