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地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踏入,看起来虽已近古稀之年,可身子硬朗,步伐稳健,若不是那头白发,丝毫看不出他的年龄。
“陈老,您可来了!”湘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那老者身边,简单行了个礼便招呼着他入座。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陈掌柜。”朱员外稳坐在原地,连屁股都没动一下。湘的一系列动作被他尽收眼底,反差过大的态度让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以为来的会是哪家达官贵人,没想到只是个快入土的老掌柜罢了。
见来人是位老者,九霄便也起身相迎。一桌子上的人只有他跟湘起身,其他人都毫无动静,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焦灼。
“正是小老儿,让各位久等了。”那位老者脸带笑意,丝毫没被桌上的气氛影响。虽然只有两个年轻人欢迎他,但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愠色。
“九霄,这位是咱们泽州港雪垆阁的掌柜,陈向古陈老,怕是这桌上只有你不认识他了!”湘也笑了起来,亲自给陈老斟满一杯酒。见陈老举杯,湘也回敬道。
“湘楼主,这可是你不地道了——明明是咱们这行当自己的事,何故要叫雪垆阁一起议事?”见朱员外眉头紧皱,王员外便首先发难。凰城这三家勾栏,他的卿登阁排行中间。适才曾员外与宋员外已表明“忠心”,他自然也不想拂了朱员外的面子。
“王员外,这就是你太...传统了!”湘本想说出迂腐这个词,好在她还没被自己诡计得逞的开心冲昏了头脑。湘拿着酒壶,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亲自给每个人斟满了酒,言辞恳切道:“这虽然是咱们自己的事,但如果要把这花魁大赛办得好,办的响亮,办出名堂,只靠我们自己那自然是不够的。”
湘见人都已到齐,当下便舌灿莲花地把整个花魁大赛的构想和盘托出,听得除九霄外的众人一惊一乍。两炷香的时辰已过,都无人开口。
湘知道此时断然急不得,只能是见招拆招,循循善诱,因此桌上的酒水饮子换了一轮又一轮,湘也并未开口催促。
见众人都未开口,陈掌柜便率先说道:“我雪垆阁愿出一百金与湘楼主共同举办这花魁大赛!”这句话掷地有声,丝毫没有推脱之意,他虽然来的最晚,可却表态得最早,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陈掌柜好派头,可这么大一笔生意,我看您未必做得了主吧。”朱员外言语不忿,眉头紧皱。即便雪垆阁家大业大,可他一个泽州港的小掌柜如何做得了主?这话说的这么早这么肯定,分明是不把他朱员外放在眼里!
朱员外看着这一桌子的看菜气不打一处来,从来没听过谁家议事连点吃的都不给上的!平日里他从未对这个老东西抬眼相看过——就连他们雪垆阁的东主富员外也要给自己几分薄面,今天倒是阴沟里翻船,一个两个都敢给他脸色看!
“朱员外说笑了,咱家东主往日受过王爷的恩惠,每次见面都把王爷放在嘴边,这花魁大赛既然有王爷撑腰,想必东主对此事求之不得,只会怪罪小老儿行动迟缓。”陈掌柜不卑不亢地答道。
呵,什么往日恩惠?不过是无利不起早罢了!攀什么高枝儿?!不过说归说,可老头儿这句话倒是让朱员外有些心动,想他家族纵横商海几十年,多大的生意他没见过?可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跟王公贵族交好,导致他们这支最多也不过就是像他现在这样替商会办事罢了。直到几天前他在春意见到了那位王爷,又想到自己老来得子,便有些动摇。
几乎是瞬间,他便已下定决心,道:“照此说来,只要其他四家也出一百金,便也可一起参与?”
“不错,若是五家每家出一百金,便都可共同参与整个花魁大赛。具体操办自然是我们春意来负责,赚到的钱咱们六家均分,九爷就全权负责采买及账本事务,等花魁大赛办完,咱们六家对账便是。”湘不疾不徐道。“王爷最近正因为榷酒令高兴着呢,他也愿普天同庆,还答应到重要的评选他都会参与,以保证评选的公平。”
见众人脸色缓和下来,湘便递了个眼色,叫侍女们上菜。一时间人流攒动,只见一个个宽袍广袖、衣着华丽的侍女们纷纷前来,珠环玉佩、彩羽流霞,趁得整个堂内流光溢彩,瑞气团团。
“刚才怠慢各位了,毕竟咱们是来议事,不是来吃饭的。如今既然大家都愿意好好讨论,自然是不敢再怠慢了。”湘也放松了起来,整场戏虽然还没唱完,可朱员外的反应让她信心倍增。
见朱员外还未动筷,湘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继续道:“朱员外可是在想商会的事?商会若想参与,自然也是跟其他几家一样。之前我跟九爷去府上也是想谈这件事。”湘的话没有说完,她相信朱员外自然明白。
朱员外用余光扫了扫席面上的人,一个个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知道,其他几家并不愿意,而他们之所以还没离席,不过是在等他表态罢了。
一百金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在座的所有人谁也不会因为这点钱就倾家荡产。他本以为商会可以分文不出,只需利益镇压便可靠着这几家出钱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就这么打乱了他的计划。权衡之后,朱员外便应承了下来,还不忘夹了一口他上次尝过的泉水牛肉。
一直没出声的马员外看到朱员外夹了一口那牛肉,便也如法炮制,满口的香气让他顿觉畅快,不自觉又多夹了几口。他对这劳什子花魁大赛丝毫兴趣也无,他最大的人生目标不过是乐得清闲。跟其他几家不同,他年纪轻轻便从死去的叔父手中接下了这燕馆,虽说比不得醉仙楼和卿登阁,可满足他的纨绔生活那还是绰绰有余。唯一令他不爽,或者说是令其他几家不爽的地方便是,这朱员外只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却又不想花一文钱。如今看着朱员外被摆了一道,他心下暗爽,只当是花一百金买了个乐子。
“当然,为了感谢商会及朱员外对我们春意横生的支持,除了七家赚钱均分外,商会跟王爷一样,加上我们春意横生,咱们三家对这花魁的每轮评选结果各有一票。这样也能保证整个评选的公平,几位意下如何?”湘看着曾、王、马、宋四位员外说道。“您四位不会有芥蒂吧?”
“没什么,没什么,公平就好。”曾、王、马三位员外齐声说道。他们对花落谁家并没有任何兴趣,毕竟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手下的姑娘们都是些什么货色,只当是个赚钱的生意罢了。只有宋世方不情不愿,闷声不吭。可如今这形势,丝毫不容得他来反抗,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
“那湘就谢谢各位捧场了!希望咱们赚他个盆满钵满!”
“好!”众人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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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这一群员外至影壁处,湘顿觉如释重负。可她顾不得休息,转身便拉着九霄往望碧凝痕大堂走去。
“刚才经过大堂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听到了?”湘一改刚才的兴奋状,面色凝重道。
“嗯,这不是第一次了。”九霄答道。刚才他们经过大堂时,有几桌客人都在讨论那位王爷,竟然说现在的王爷居然是个冒牌货,真正的王爷早就薨了!
“好在王爷每次来都是亥时前后,且都是径直去找未央听曲儿,这些话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传不到他的耳朵里。”湘放慢了步伐,小声道。如今花魁大赛已然提上日程,有了王爷的支持,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泽州港或者凰城近期的大事了,只是这几方势力已经够让她头疼了,而春意又是鱼目混杂,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她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了,这么多事也不可能靠你一个人天天熬着,”湘突然说道。“是时候给你找个帮手了,前几日我已经让萧浅去招工了,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得空了你去挑挑。”
九霄没想到湘竟如此细心,当下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愧疚之意。他一直把湘当成亲妹妹看待,可却一直是湘在照顾他。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大堂。湘并没有朝着他们常坐的地方走去,反倒是在一桌前面停了下来。
“嘿!还记得我吗?上次可是多谢公子了!”湘不知何时又换了副面孔,言笑晏晏道。
那人楞了一下,怯声道:“公子认错人了吧?”
九霄看到那人模样,这才想起是谁,不禁又对湘的细心多了一分佩服——上次湘着女装与他一起去找商会谈合作,吃饭的时候被几个泼皮调戏,就是这位公子仗义执言,几番拳脚便把那些泼皮揍得哭天喊地。只是短短一面,湘竟然还记得此人!这对脸盲的他来说,甚是不可思议。
“原来是那位小娘子啊!在下眼拙,竟没认出来!”听了湘的描述,那人才想起来这段往事。“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上次没能好好谢谢公子,这次说什么也要我来做东请客了!”湘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挥挥手,叫人上酒。
“哈哈,小娘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还望小娘子海涵!”
湘这才意识到时辰问题,从她路过大堂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位公子,现在连跟员外们的议事都结束了,这位公子自然也是快到离开的时候了,于是当下便也没有挽留,只是再三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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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人走后,湘和九霄才回到她们常坐的位子上,大快朵颐起来。做戏做了整整半晚,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还记得上次来捣乱的那些混混吗?还有思柔的那次。”几口碎金饭下肚,湘才感觉活了过来,只见她减缓了夹菜的速度,跟老九闲聊起来。
“记得,背后想必就是宜香院。”九霄吃饭的速度一向比不得湘,即便再饿,他也维持着往日的进食速度。
“嗯,还记得咱们温泉开张的时候,有三张请帖是没有按照约定时间来的吗?”湘不自觉挑了一下眉,“源头就在这。那两次混混捣乱的源头都是在这儿。也不知道思柔是怎么跟其中一个人勾搭上的。”湘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哦?”九霄也没有想到原来这梁子是这时候结下的。
“第一次说咱们的菜里有虫子,这几个混混都是其中一人雇来的,听说那人还是个商会的小头目,不知道跟朱员外关系如何,如果他听说商会要跟咱们合作,不知道要作何感想啊!哈哈哈!”一杯酒下肚,湘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九霄知道,不论人前湘有多少副面孔,这个吃着饭喝着酒笑着说话的,才是真正的湘。
“另外就是思柔那次了,不过是个不服气的普通公子哥儿罢了,认识思柔也不出奇。”湘的语气缓和下来,可随即她又面色凝重了起来。“你说那个王爷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那么高调的惩罚思柔,让她给其他人端茶倒水就罢了,还随意送人?”
湘对凝尘的感觉又莫名其妙的复杂起来,如果一个人很坏,你很讨厌他,很容易就可以跟他划清界限——最烦的就是他又让你觉得刻薄厌恶,同时又让你开心舒坦,这让人如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