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渐渐止住了,顾清泽不知道他在漾然的怀里哭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无论是衣服上的血迹,还是脸上的血都已经干涸了,待顾清泽渐渐放开了他,漾然也渐渐脱力,抬头望着顾清泽,眼前的人的泪痕在脸上流出一道沟壑,一边一道,似乎既具有戏剧性。
漾然笑了笑,不是那种肆意的,张扬的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他抬手指了指镜子,顾清泽向右边看去,当看到自己滑稽的模样时也不自觉笑了。顾清泽还在用手抹着时不时掉下来的眼泪,但他已经不在悲伤,漾然将自己的手浸上清水,一次又一次地帮顾清泽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动作太过亲昵,顾清泽不自觉红了耳尖。
“不......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好......”顾清泽说话都有些结巴,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清泽。当然,以后他会见到各种各样的顾清泽。
“老大抱都给抱了,怎么,擦擦脸还不行?”漾然笑着,似乎又恢复了他平时的那种俏皮劲。仍然一遍一遍重复着他原先的动作,血迹被慢慢冲淡。
“水,凉......”顾清泽抓住了在他眼前不断闪动的手,两只大手轻轻握住了那双已经有些红肿的手。
漾然真的被这个平时自己当做大家长的人给逗笑了,此时此刻他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甚至还是那种心智不熟的小孩子。
“不凉,你的脸是热的。”漾然挣脱开顾清泽虚拢的双手继续为他擦拭着。顾清泽的耳朵更热了。
像那个午后,像那个他可能都不曾记起的午后。
铁锈味的阴影里,他蜷缩成团,后背抵着冰凉的储物柜,迷彩服肩线歪斜地垮在嶙峋的骨架上。走廊外飘来模糊的哄笑,带着“竹竿”“软脚虾”之类的字眼,混着他手腕淤青渗出的血腥气,在喉头凝成酸涩的哽咽。战术理论课本摊在膝头,铅笔尖扎穿了倒数第二页的成绩单——体能D,格斗F,射击C——墨迹被砸落的泪水泡得肿胀,像极了他永远填不满教官怒吼的胸腔。
男孩哭着,他刚刚失去母亲,又被送到这家军校,瘦骨嶙峋的他生活在军校食物链的最底层,无论是文化课还是体能课,他都无一例外地垫底,在学校,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管过他的情绪,更没有人去安慰他,那些身体强壮的孩子肆意地凌辱他,对他拳打脚踢,他只是小声的哽咽着。
“哭包,就会哭!”为首的男孩又踹了他一脚,他抱着头,尽量减少着男孩对他的伤害。
“喂!站起来!”男孩朝着他的脸踹了一脚,顿时从他的鼻子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依旧栽倒在地上,任由泪水,血液在自己脸上流着。
“切,没意思。”男孩咂了咂嘴。男孩吩咐着手下的小弟。
“你们几个把他扔到储物室,门锁上,不要再管他了。”
“是,是!”几个男孩应答着。
他的体重很轻,一个男孩单手拖着他,往储物室走去。他手里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
于是,他在昏暗的储物室小声地哽咽着。储物室里灰尘铺面。他被丢进去的时候集齐了不小的灰尘,他无力地咳嗽着。储物室的光也在观赏门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黑暗中,他找不到阳光,阳光照不到他的身上。他蜷缩着,他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母亲之外谁还能保护他,安慰他,鼓励他。他在现世没有一个亲人。
漾然跑着跑着停下了脚步。他知道柳燕归老师已经放弃了对他的“逮捕”,他又一次从无聊的文化课里逃了出来。
孙池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玄宗业逮了个正着。
“孙池野!”玄宗业怒吼着,揪着孙池野的耳朵。
“哎呀哎呀,玄老师疼疼疼!”孙池野面目扭曲着,捂着耳朵,向玄宗业求饶。
“简直是胡闹!你成绩好也不能这么旷课!你让别的同学怎么想!”玄宗业的浓眉聚在了一起,戴着眼镜的眼睛更小了。
“别的也旷呗......”孙池野还没等小声说完这句话,玄宗业掐着他耳朵的力度又加大了。
“孙池野呀孙池野!”玄宗业提溜着孙池野的耳朵把孙池野拖回了教室。
原本安静的教室一片哄笑。
“笑什么笑......”孙池野捂着还红着的耳朵。
“到后面站着去!”孙池野不情不愿地,别别扭扭地站在了最后一排。
玄宗业作势拿起手机,要给孙池野拍照。
“诶诶诶,错了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别给小鹿看!求您了!”孙池野赶紧发声,可惜证据已经被拍下来了。
教室里的笑声更甚,青年青女的笑声让校园的活力更胜。
“漾然呢?”玄宗业又发现了一个让他头疼的的学生不见了。
格斗,体能,战术,A,A,A。理论,F。
玄宗业怎么能不头疼。
“喂?阿燕,你有课吗,帮我找一下漾然。”玄宗业无奈地拿起电话,给自己的妻子拨过去。
“他又不见啦?”对面的人温柔的问。
玄宗业则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哎呀,孩子们各有所好嘛。”柳燕归双手轻轻拖着电话,轻笑着。
“我是他理论课的老师啊。”玄宗业哭笑着,漾然怎么就给他打了个F。
“不说了,你去找他吧,我先上课了。”柳燕归挂断了电话,她起身无奈地去找人。
“小鹿小鹿,妈妈去找哥哥了,你在这里自己先玩一会好不好?”她抚摸着玄之鹿的脑袋,温柔地问着。
“妈妈,我不是小孩子啦!”玄之鹿的声音仍然有些稚气。
“好~我们家小鹿最乖啦~”
“是又要去找孙池野哥哥嘛?”
“不是哦!他已经被爸爸找到啦!”
“那是谁?”玄之鹿坐在椅子上,双腿来来回回地晃悠着。瞪大眼睛望着妈妈。
“是漾然哥哥!”柳燕归故作惊喜地和他说。
“哦哦!我知道了!是上次偷偷来这里把游戏机偷回去的那个哥哥!”玄之鹿恍然大悟,从椅子上跳下来,对母亲说。
“小鹿记性真好!妈妈先去找他啦!”柳燕归走出了办公室,但是她也没真正期望自己能把漾然带回去。
结果就是,在跨越了无数个楼层之后,柳燕归彻底失去了漾然的踪迹。她无奈地笑着回到了办公室。
“不愧是我!”漾然从口袋里摸出游戏机,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一阵细微的哭声突然传入他的耳朵里。
“谁在哭?”漾然心里想着,这么一个没人的地方有人在哭实在是让漾然有点瘆得慌。
他小心翼翼地循着哭声,渐渐摸索到了储物室的门口。他把耳朵贴近了门,确认哭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谁会在这里哭?”脑子里一些关于学校的各类灵异事件倾斜而出。
“我漾然天不怕地不怕!况且还是白天!”漾然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壮胆。
他小心地拧动着门锁,拧到尽头之后,他试探性地向里面退,却发现推不开。,们从外面被人刻意锁住了。
他把第二道锁拧开了。随着“咔哒”一声,年久失修的铁门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响声,从外被推开了。
一缕阳光从门外透进来,那个披着阳光的男孩缓缓走进来,他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他犹如救世的天使,他如同自己漫漫长夜里破晓的黎明。他轻轻扶起自己,帮自己拿着书包,还关切地询问自己怎么了。
这就是顾清泽看到的画面。
一路上顾清泽并没有说话,只是漾然一直在涛涛不绝,也是那个午后,漾然一遍又一遍地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漾然成了他最灰暗时期为数不多的光亮。
漾然如同闪闪发光的小太阳,他走到哪里,阳光便照到哪里。
顾清泽似乎是有些吃痛的轻哼了一声。
漾然赶紧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我叫漾然!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漾然灿烂地对他笑。
“你是......漾然?”顾清泽似乎有些惊讶,漾然这号人物似乎只能在底层班级同学的口中听到。
“怎么,难道我漾然已经耳熟能详了吗?!”漾然激动地问他。
“不是耳熟能详,是声名赫赫。”顾清泽确认了那些传言,漾然似乎是有些文盲的。
“哎呀不管什么,反正就是我很厉害啦!”漾然开心地笑着,几乎快要蹦起来。
“总之,以后不管什么事,来找我,我一定帮你解决!”漾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
“嗯,谢谢你。”顾清泽流露出那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生活中自此有了一缕阳光,那一抹在末世里,失去了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的无边黑暗中的阳光。
他要追逐太阳啊,纵使乌云密布,那阳光依旧丝丝缕缕地照进来,他抬头仰望。
顾清泽并没有主动去找过漾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找他,他总是在各类活动中大放异彩,他总是站在人群里感受光芒。他要努力成长,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成为一个配得上太阳的人。
“你跑哪去了?把我害得这么惨。”孙池野一下课就看到了刚刚回教室的漾然。活动活动了筋骨,搭上了漾然的肩膀。
“跑楼下去了。柳老师可抓不到我!”漾然自信满满地对孙池野说。
“我可没你那么好运了,我去了!刚出门就跟老玄撞了个满怀!”孙池野揉了揉还有点疼的耳朵,抱怨似的跟漾然说。
“你说,那些底层的学生怎么办?”漾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向自己的“狐朋狗友”问出了一个哲学问题。
“底层?怎么办?”孙池野似乎是没太听懂漾然的问题,头往下低了低,瞅着漾然的眼睛。
“就是那些身体不是那么好的。”漾然思索了一会,吭吭哧哧给出自己的答案,原本舒展的眉头有些皱。
“那能怎么办。自身的问题,谁也救不了他们。”孙池野似乎对这些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定是这样吗?”漾然停下脚步,与孙池野对视。
“不然呢?”孙池野无奈地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着,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只留下呆在原地的漾然。
于是在那一天,他便赋予了自己一个神圣的任务,去拯救那些泥沼中的所谓的“差生”。
但是自那一次相遇之后,漾然再也没有碰到顾清泽。
实验往往在最差,最不好的个体身上展开。
“学校立项基因改造计划,咱本班必须出两个人。”台上的教师面不改色地直视这些只有十七八的孩子。
“有自愿的吗?”还没等老师说完话,顾清泽高高举起了手,
“老师,我愿意。”那左手的手臂有些瘦弱不堪。
老师没有说完的还有下半句。
“如果没有自愿的就从成绩倒数第一第二取。”老师无视了顾清泽的打断,继续说道。
几乎是一阵哄笑,整个班级的学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逞什么英雄,你愿不愿意不都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顾清泽的表情有隐忍,有克制,有希望,有决绝。如果改造成功,他有资格接近太阳;如果改造失败,自己也不期望活着了。
同样被送到实验室的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瘦弱的男生。
同样是被霸凌的对象,那个男生的眼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彩。
基因改造的过程只能用痛苦来形容。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身边执行着各种各样的操作,向自己的身体里注射各种药剂,植入各种纳米机器人,调试各种基因,顾清泽从手臂到脚踝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要么是密密麻麻的针眼,要么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而那些做在他身上的实验一做就是一天,麻醉剂的效果不能抵御那穿心刺骨的痛,他紧咬着牙关,头发间隙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等到第二次基因改造实验终于结束时,那个一同来的男孩早就长辞人间了。
“好疼,好难受,我不想活了。”躺在相邻病床上的男孩气若游丝地对顾清泽说。他的力气已经不足以让他睁开眼睛了。
“别这么说,只要能坚持下来,我们一定能变得更好的。”顾清泽艰难地扭过头,满是痛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你不是也不想让他们欺负吗......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