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的几天，朱颜回了滨城外公家，当天夏秀芝有工作要忙没来接她，她打了个车回去。
早就听妈妈说滨城这几天天气奇怪，明明还是冬天，却非常暖和，冰都解冻了不说，大太阳晒着，倒真有几分入春的感觉。
小区里面正在修路，外部车辆禁止入内，朱颜拽着皮箱，手里还有个拎包。
所谓的大路修路就是把原先的砖路铺上一层新的砖，现在施工还不过半，整条路坑坑洼洼的，再加上大太阳晒着，光是从小区门口拖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朱颜就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就在她抬腿要上楼道门外的楼梯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像是早早等在这里一般，恰好的出现。
朱颜仰头见来人，惊喜又拘谨的喊道“外公？”
外公看了看她脚边的行李箱，低沉的回了个‘嗯’。
“您是要出去吗？”
“你外婆让我看看你到没到，她在做饭忙不过来。”外公不自然的道。
“这样啊，那我们上去吧，麻烦你下来看我一趟，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外公言简意赅的回答。
从小到大朱颜和外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此时话题结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索性没再多说什么。
自顾自的用双手提起行李箱往上走，余光看见在自己上了两节台阶后外公才开始向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半层楼后，朱颜开始气喘吁吁，反观外公身轻如燕，仿佛还能接着上五层楼的架势。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心想年后回吴中真应该锻炼锻炼身体了，不然年纪轻轻体力还比不上有腰伤的老人。
就在这时，原本超她五个台阶的外公走了下来，听不出什么语气道“年纪轻轻刚上了半层楼就气喘吁吁，还比不上我这个老人！”
“可不是嘛！外公你先上去，不用等我，我歇会儿再走。”朱颜尴尬又讨好的笑了笑。
闻言，外公没再说话，反倒下了一个台阶跟她站在一起，抓过行李箱杆就要向上提。
“哎，外公！”朱颜拦下来，道“你腰本来就不好，再闪到了，我自己抬就行。”
“你不到家你外婆还能开饭？倒时候我这腰没闪到，直接饿死了！”外公惯用的没好气的语气。
“是我不对，应该提前告诉你们别等我吃饭的。”
“松手。”
见外公这般执拗，朱颜递过去手上的拎包“要不，您帮我拿这个，这个一直往肩膀下掉影响我发力。”
“体力不行还给自己找借口”听着倒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外公伸手接过朱颜递过来的包。
待外公已经转身上另外半层楼梯的时候，朱颜还有些恍惚，刚刚那语气是一向严肃的外公说出来的吗？而且还是对自己说？！
她低头笑了笑，好像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轻松的心态回来。
家里的门大敞，外公和朱颜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坐在沙发上的外婆见两人一起进来，外公手里还拿着朱颜的拎包，诧异的迎了上来。
“你俩怎么一起上来的？还有你，你不说不吃午饭去楼下下棋去吗？”外婆对外公道。
闻言，朱颜也同样诧异的看向外公。
这跟自己说的不一样啊！难道真的是特意去接自己的？
“谁说我不吃的，你听错了，饭做好了？饿死了！”外公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脱了鞋匆匆忙忙的向里走，语气里透着些不自然。
“这个死老头子……”外婆看着外公的背影，摇了摇头。
转头看向朱颜，瞬间喜上眉梢道“阿颜，坐车累了吧？快进屋洗手吃饭，外婆做的全是你喜欢吃的。”
“外婆，你们等我到现在不饿啊？下次不用等我回来一起吃的。”
“不饿，早上我跟你外公吃饭吃的晚。”说完，想把朱颜的行李箱拽进屋，一下没拽动“哟，怎么这么沉？”
“外婆我来搬进去，里面有我给你和外公买的新年礼物。”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上次你给你妈转的钱她都给我们了，还买东西回来，你那点儿工资能够花？”
“够花！”朱颜一边洗手一边道。
饭桌上，一盘红烧排骨摆在离朱颜最近的地方，外婆道“阿颜，尝尝排骨，你外公做的，知道你爱吃，你早就备好了材料。”
朱颜用筷子夹了一块，果然是记忆里的味道，她抬眼看了看默不作声只是吃饭的外公，第一次鼓起勇气想要主动拉近跟他的距离，笑着夸赞道“谢谢外公，还是外公做的好吃，比外面的饭店好吃多了！”
外公闻言，用鼻子不屑的‘哼’了一声，头也不抬道“饭店能跟我比？”竟是毫不谦虚。
外婆早就习惯了外公不经夸又自恋的样子，无奈的白了外公一眼，朱颜却是第一次见外公这个样子，特别新奇。
要知道从小到大，外公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是严肃不可侵犯，如今这般有些自恋的样子，莫名的增加了一股‘接地气’的气质。
感觉……外公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也不是那么不喜欢自己。
轻松的一顿饭过后，朱颜倒在卧室的床上，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满足极了。
这时外婆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朱颜见是外婆，忙笑着起身，给外婆空出个坐着的位置“外婆，你这样喂我，年后我该长胖了。”说着，吃了口红彤彤的草莓。
“长胖了好，外婆就喜欢你胖嘟嘟的样子，看着健康，你可别学那些小姑娘，为了瘦不吃饭，那样对身体不好。”外婆宠溺道。
“知道，我不学，天天在学校吃的比谁都多。”朱颜道“对了外婆，你还记得我朋友以诗吗？她要结婚了！”
“记得，你大学同学，什么时候结婚？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不还没男朋友呢吗？怎么这么快？”
“婚期定的七月份，她老公跟她是高中同学。”
“真好，你看你身边朋友都找了，你还不找？”外婆变相开始催婚。
“我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有合适的就找一个，你现在身边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外婆反问道。
朱颜的脑海中短暂的闪过林浩宇的脸，摇摇头道“没有，真的不着急，你看静雅，不也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跟我一样。”
“你就会找这些比！”
“外婆，外公呢？出去散步了吗？”朱颜有一会儿没听到外公声音了，问道。
“出去了，说找其他老头下棋去。”
“哦”朱颜犹豫了下，问道“外婆，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直这么严肃吗？”
“严肃？你外公？”
外婆像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评价似的，笑着摆摆手道“你外公严肃那都是装的，就为了在你们面前立威严，你外公可不严肃，喜欢开玩笑，尤其喜欢讲冷笑话，还自恋，恨不得别人夸他一句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
听着外婆口中的外公，朱颜仿佛觉得是在说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真的？”朱颜不确定的问。
“当然，外婆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外公在你们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和他本意相反的一面。”
外婆抓过朱颜的手慢慢给她讲起曾经的事情。
“在过去那个年代，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你外公只有你妈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当作宝贝养大，那时候谁要是跟你外公开玩笑定个娃娃亲什么的，你外公都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我们从没要求过你妈妈找个家境多好的，甚至还劝她不要因为结婚而结婚，一辈子不结婚都行，但偏偏她选的你爸爸，人说三岁看到老，你爸爸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说到这里，外婆看向朱颜摇了摇头，眼里有遗憾，有无奈，更多的是心疼。
“为了结婚，你妈妈第一次反抗我们，那时候我和你外公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对她太溺爱了，气她的同时，更气我们作为父母的失职，你外公这才一起之下做了极端的选择，和她断了父女关系。”
“你妈带着你回家，我们比谁都心疼，可那时候你外公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了，所以对你严厉，以为只要用跟你妈妈小时候完全相反的教育方式教育你，你就不会重蹈你妈妈的覆辙。”
闻言，朱颜内心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开始撼动“外婆，这些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以为……”
“以为你外公讨厌你？”外婆接过话，笑了笑“早先觉得你年纪小，说了也不懂，后来你和你外公的隔阂越来越大，回家的次数也变少，每次回来你外公还摆个臭脸，我看着都烦，就更没心思跟你说这些了。”
“阿颜，你是我和你外公的宝贝孙女，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讨厌你？至于你外公……不告诉他咱俩今天说了什么，让他自己一直别扭着，好好报报仇！”
朱颜被外婆的话逗笑，笑着笑着，鼻头一酸，紧接着眼泪夺眶而出，委屈的嘴角向下，无声的哭了起来。
外婆见此心疼的的抱着朱颜，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一边左右晃动，一边用手轻抚朱颜的后脑，就这样什么都没说。
年夜饭那天，朱颜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外公大展厨艺的十二道菜，众人举杯，庆祝新年。
新年，新年，有归属感的一年。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春晚看到一半进屋睡了，再后来夏秀芝也熬不住回了房间，只剩朱颜自己坐在客厅地毯上看着春晚，电视的声音放到最小，她为自己倒了杯刚刚喝剩下的红酒。
朱颜端起酒杯，正想喝一口，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景象，竟然下雪了。
她端着酒杯来到窗边，雪下的越来越大，雪花落在窗户下的矮树上，树枝上落满的雪花像极了高中校园里怒放的丁香花树。
不知是喝酒喝的太多，还是怎么，朱颜仿佛闻到了高一刚开学那年，在教学楼的楼梯上闻到的浓重的丁香花香。
那一年正好是时隔初三一年，再次和林浩宇同校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