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漆黑的水面突然亮起第一簇火光——金色烟花在高空中炸开,照亮了半个湖面。
西尔瓦诺站在湖畔的观景台上,夜风带着湖水特有的凉意拂过脸颊。雷东多站在他身侧,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轻轻掀起。
“开始了。”雷东多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探照灯的光柱投向湖面时,与腾空的烟火互相辉映着,光辉绚烂。
当一组红色焰火在水幕上投射出“Chicago 2003”的字样时,他们身边响起一片惊叹。
芝加哥每一年在密歇根湖举办的灯光秀都能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前来围观,现在一看确实名副其实。虽然这个时候想这些事有些不合时宜,但西尔瓦诺总觉得现在是求婚表白的最佳时机,总归是很浪漫的。
等灯光秀进入尾声,所有光束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穿破黑夜,然后在最高处轰然散开,化作一场光之雨缓缓落下。西尔瓦诺仰着头,感觉有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像是密歇根湖的湖水……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秀有些超出想象的震撼的原因,大家在结束时倒没有了一开始的吵闹,在安静中悄然退场。
落地窗前,西尔瓦诺静静伫立。灯光秀已然落幕,密歇根湖重归沉寂,只剩下零星的游船灯火在水面摇曳,像被随手撒落的星子。
浴室的水声隐约传来——马尔蒂尼和雷东多都先行回房沐浴了。
玻璃上倒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作为俱乐部的心理辅导师,他本该是最清醒的那个人。可此刻,他却理不清自己的心绪。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了面前的玻璃,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雷东多递来外套时,那短暂触碰的温度,很凉,很凉……他想不到一个球员的手会这么冰。
职业道德要求他保持专业距离,可命运偏偏让他成为最靠近雷东多脆弱时刻的人——那些伤后复健的清晨,那些因无法上场而失眠的深夜。他见过这位中场大师蜷在理疗床上冷汗涔涔的模样,也记得他谈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童年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柔软。
屋外游船缓缓驶过,甲板上的笑声被三十五层的高度过滤得支离破碎。西尔瓦诺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庆幸接受了这份工作。如果没有在圣诞的时候回到米兰,他永远也不会认识雷东多。
浴室的水声像某种噪音,反而让思绪愈发清晰。他盯着远处湖面上最后一点游船的微光,
他应该保持距离的。西尔瓦诺如是想到。
作为心理辅导师,他太清楚移情与反移情的危险。每一次私下的独处,每一次谈及自身的过程,甚至每一次目光对视的瞬间,都该恪守那条无形的界限。
西尔瓦诺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至少现在,他没法真正地明白。
他在感情上近乎空白的经历让他无法正确分辨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就先这样吧……既然不能想明白,那就先放着,总有云见天开的那天。
……
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雷东多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过肩膀。浴室里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念头。
西尔瓦诺当时为什么要给他那枚戒指?
这是他一直没想明白的,因为他知道至少在那个时候,西尔瓦诺对他绝对没有超出朋友之间的任何想法。
他应该冷静一些的……雷东多这么想着。
不自觉地,他想起灯光秀时西尔瓦诺仰头看烟火的样子——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映着光,亮得让他移不开视线。他几乎要伸手去碰对方的手腕,却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
太危险了……
雷东多抹了把脸,水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太了解自己的性格,一旦确定什么,就很难回头。可西尔瓦诺不一样——他是俱乐部的心理辅导师,本来该是应该保持距离的人。
关掉水龙头,浴室突然安静下来。雷东多站在原地,水珠顺着他的背脊滑下。镜子上凝结的雾气缓缓消散,隐约映出他的轮廓——眉头微蹙,嘴角紧绷,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表情。
如果西尔瓦诺看到现在的他,他会在想什么?是担心不解?还是保持沉默?但这些都无从得知了,因为他不会就这么出去,让对方看到。
这个念头让雷东多轻轻摇头,他拿起毛巾,动作有些重地擦着头发。
实在是有些荒谬了,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更何况是这样……私人的,该被隐藏的部分。
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雷东多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该出去了,可此刻却莫名地想要多停留一会儿——在这个只有水声和雾气的地方,至少他的犹豫不会被看穿。
雷东多最终只是轻轻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镜面上,闭上眼睛。镜面被他呼出的气息重新蒙上白雾,就像那些始终未能说出口的话,再次被藏了起来。
次卧浴室的门传来扭动声,西尔瓦诺仓皇转身,对上了走出门来的雷东多的眼神。
“Ceilo?”雷东多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他站在走廊暖黄的光晕里,发梢还滴着水,全都淌到了浴袍上。
西尔瓦诺的呼吸微微一滞,雷东多的浴袍领口微敞,锁骨处还挂着未干的水珠。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却注意到对方脖颈间闪过一道银光——那枚戒指被挂在银链上,正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落地窗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西尔瓦诺看着玻璃中雷东多的倒影,想起那天在圣西罗球场外自己是如何仓皇地把戒指塞给他的。
“你们俩这是…?”马尔蒂尼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端着茶杯斜倚在走廊转角,睡袍松松垮垮地系着,“浴室空出来了,Ceilo。”
西尔瓦诺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我这就去。”
马尔蒂尼的目光在雷东多颈间的银链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明早别迟到,酒店早餐的华夫饼据说不错。”
等主卧的门再次关上,西尔瓦诺很浅地松了口气,“我先去洗澡了。”
浴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西尔瓦诺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水汽还未散尽,镜子上蒙着一层薄雾,隐约映出他泛红的耳尖。
他机械地拧开水龙头,水流声盖过了胸腔里急促的心跳。那枚素圈戒指他戴了有一段时间了,是什么原因让他……
为什么要给他?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肩膀时,西尔瓦诺闭上眼睛。那天在圣西罗球场外的记忆清晰得可怕:雷东多刚结束伤愈后的第一场比赛,还没回更衣室洗澡,手里帮他抱着他俱乐部队友们塞给自己的球衣。而他在那个时候急着离开回英格兰,把戒指塞进对方手里就匆匆离开。理由是什么来着?“谢礼?”还是“交换?”
他已经记不清了。
等西尔瓦诺走出浴室时,客厅的三角钢琴前已经坐了个人。雷东多的手指虚按在琴键上,浴袍袖子挽到手肘,半截小臂。
“保罗睡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指尖在中央C键上轻轻一碰,没发出声音,“他说想明天早起。”
西尔瓦诺把湿毛巾搭在椅背上,故意绕到吧台倒了杯水。冰块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脆。“你看过节目单了吗?明天冰演的——”
“能弹一首吗”"雷东多突然打断他,手指终于压下琴键,一个孤零零的降E音在客厅里荡开,“上次在我家里,圣诞节那天,你弹的那首。”
他当然记得,那首Oh Wonder的《Landslide》。
“现在太晚了。”西尔瓦诺放下杯子,玻璃底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嗒"的一声,“会吵到邻居。”
雷东多终于转过头看他,“总统套房哪来的邻居。”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除非你怕吵醒保罗。”
西尔瓦诺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是保罗就能随便吵了?别忘了他是你队长。”
“我听完就去睡。”雷东多微微侧头,水珠从发梢滴落,在浴袍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浓密,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嘴角泄露了几分温柔。
西尔瓦诺犹豫着走近钢琴,雷东多往琴凳左侧挪了挪,右手拍了拍空出的位置,“这里。”
“就一次。”
雷东多“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的侧脸。西尔瓦诺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很轻但极其明显。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房间里除了音乐别无他声。
弹到副歌部分时,西尔瓦诺似乎感受到了膝盖被轻轻触碰,他顿了顿,但没避开。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客厅陷入短暂的寂静。西尔瓦诺收回手,发现雷东多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该睡了。”西尔瓦诺轻声说。
雷东多睁开眼,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情绪,但嘴角的笑意比方才明显了些。“晚安,Ceilo。”
“晚安,好梦。”
他率先起身回了房间。
西尔瓦诺静静地坐在琴凳上,没有动身。既然现在想不通,那就明天再说吧,时间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