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冶连轴转到第二天下午,才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回了趟家,发现弟弟不在。
没有短信,也没有字条。
是去学校上课了?
两条消息发过去后,赤坂冶也再没力气折腾了。他本想休息一会,结果又接到部下电话,不得不动身前往横滨。疲惫加缺少睡眠叫他相当低气压,领着队伍砍瓜切菜的全程,都没人敢与他随意搭话。
待确认任务顺利结束后,他才终于能返回自己的住处。
像他这种普通的mafia成员,工资不会太高,却也不会太低。赤坂冶跟他的友人不同,没有那种不杀人的信条,从高中时期他就会拎着刀上前线跟人拼杀。毕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工作,领到的工资比织田作之助翻一番也是正常的。
在养父母离婚后,他就想办法将自己的户籍迁出,那理想情况下,居所最好也分开。于是赤坂冶翻了翻自己这些年的不正当收入,买了这处房子。
横滨是难以管制的自由港,一直有所谓的混乱区域,房价自然也会降低。
赤坂冶挑的这处,位置还算好些。
独栋的民宅,稍微远离市中心的地段,距离擂钵街、港口等混乱之地也有一段距离,除了上班通勤有点远外,要长期居住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不管好不好的,它可供人居住的历史就截止到今天了。
赤坂冶还没走到家门口呢,距家还有近一百米的时候,就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赤坂冶:“……?”
他茫然地抬头,就见不远处那间房子被炸出了明亮的火光,天花板都被掀翻,浓烟滚滚而出,邻居的围墙都有破损的痕迹。
他甚至无需确认这是不是他家,因为他清晰地看见,一个太宰治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近距离的巨大冲击波把他搞得相当狼狈,他跳窗出来、摔到地上后,又紧接着被掀翻撞到了街道对面的围墙上。那么几秒钟的间隙内,他非常娴熟且自然地做出了保护头颈的动作,成功避免了被石块碎片等物糊脸的危机。
他赶在爆炸前成功脱身,除了灰头土脸满身狼狈之外,倒是四肢健全完好无损。
不过健全归健全,这位港口mafia的干部先生依旧很不满。
猝不及防被爆炸袭击,任谁脾气都不会好。
确认余波结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起身,胡乱抹了几把脸。只是这样一动,覆盖了半身的混凝土块便哗啦啦地往下掉,更叫他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五官都皱了起来,晃晃脑袋,狠狠往外吐了几口。
“呸、呸呸呸……”
口腔里的感觉实在难受,太宰治眯着眼竖起眉,眼瞅着就要黑脸骂上几句,却不想入目便是一道身影。他霎时间就僵在了那,动作顿住了不说,表情也有些微的扭曲,好半天才缓缓上移视线,与赤坂冶对上目光。
赤坂冶面无表情站在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身上一尘不染,跟爆炸完美错开,大抵是刚刚好目击了他跳窗出来后的全过程。
这场面太奇怪了。
“你……”
太宰治张了张口,竟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虽然是来找他的不假,但太宰治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这么恰好地跟他碰面。
是不是太巧了点?
赤坂冶也觉得很巧。
他垂眸看了太宰治几秒,而后平铺直叙、无悲无喜地问:“——你炸我家做什么?”
太宰治:“……”
太宰治:“…………??”
年轻的干部肉眼可见地憋了脏话回去。
他脸被蹭得脏兮兮的,本来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不多,这下连带着绷带一起被糊上一层灰,几乎无法识别他的表情变化。除非他表情实在太狰狞。
太宰治拒绝接受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他像是在一瞬间草拟好了一篇骂人的三百字小作文,又拼尽这辈子的好脾气把恶语滤了一遍,只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不是我做的。”
然后赤坂冶没买账。
他幽幽注视了太宰治一会,才赶在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干部近乎要跳脚的时刻,慢吞吞吐出一个音节:“哦。”
太宰治:“……??”
太宰治差点就要急了。
——你他妈在哦什么??
然而赤坂冶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看看建筑内部爆炸后的惨状,瞧瞧邻居家墙壁受损的情况,瞅瞅院子里倒霉的花花草草,看天看地看房子,总之就是不看太宰治。
于是太宰治更生气了。
他胸口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声调也不自觉挑高,近乎匪夷所思地问:“你这都不生气?”
“……”
赤坂冶闻言在心里叹气。
尽管被这样戳着鼻子质问了,但赤坂冶悲哀地发现他是真生不出半点谴责心理。他甚至想夸奖弟弟行事有度——虽然都要接受调查,但炸自己家的房子总比炸港口mafia的仓库强。弟弟真贴心,帮他省了好多麻烦。
所以他只是低头看了太宰治一眼,气定神闲地说:“我生什么气?我赚钱不就是为了养他吗。”
太宰治:“……”
太宰治险些气绝身亡。
身心受到双重暴击,他彻底没力气起身了,干脆直接仰倒在地,躺在碎石砖瓦上面cos鬼娃娃,浑身散发着黑气不说,还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鬼样子。赤坂冶也不管他,他仔细看了看,没能在被炸毁得相当彻底的建筑里辨明想找的东西,便拿出手机给弟弟发消息。
他屋里还放了些武器跟应急用品,若是那些也炸毁了的话,他最好再想办法搞一套来。
太宰治独自emo了一会,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对兄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挑拨离间是做不到了,但他阴沉着张脸,还是要出声冷嘲:“呵,过度放任带来的苦果,不还是得你自己品尝?”
“你说的有道理。”
赤坂冶头也不抬地编辑短讯。其实他现在最大的困扰是缺觉,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接道,“那要不你借我个地方?”
“……哈?”
太宰治扣出一个问号。
这话荒谬到有一丝可笑,所以太宰治便笑了出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你弟弟偷偷跑来你家按炸弹是想做什么?”
赤坂冶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收起手机,垂眸望过来:“比起这个,我更想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突兀静了几秒钟。
废墟般、不断往外冒出滚滚浓烟的断壁残垣内,火焰兀自燃烧的声音,混杂着幸存的电板‘噼啪’作响、摇摇欲坠的承重支架缓缓摩擦变形的动静,在两人一言不发的时刻变得清晰可闻。
附近群众聚在一起商议探讨的声音让时间的流逝变得能被度量。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最近对这个人投注的精力是不是太多了?
这其中其实没什么目的性,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他弟弟的所作所为还远远称不上棘手,而且当这件事跟赤坂冶挂钩后,麻烦又凭空变成乐趣,成了某种生活的调剂品。
但与最开始的一时兴起不同,这样的屡次接触似乎已经脱离了兴起的范畴。
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可在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滑过、被转换成字句之前,太宰治就察觉到了另外的异样:
这句问话居然会从赤坂冶嘴里吐出来?
这是一个明确的警示信号。
于是在太宰治反应过来之前,他因爆炸和交谈而起的纷扰情绪就已经被抽离了出来。一层无形的壁横在中间,让他一下离那些东西很远。
太宰治生出不详的预感,但他像察觉不到一样,还是缓缓抬眼望过去。
赤坂冶就站在两米开外的距离,不远不近,没有靠近的意图。天气冷了,他在西装外加了件厚外套,颈间缠了条浅色的围巾,贴着他的下颚,柔和了他身上内敛的危险性。
然而只要对上眼,就能发觉这一切又是假象。
这个人没有低头,微微垂落的视线藏不住眼底的漠然。并非是最初见面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而是某种暗含冷意的……嗯?他是不是在生气?
他为什么生气?
不过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在那淡漠疏离的注视下连被抓住的价值都没有。
太宰治卡在那十几秒,终究是慢慢冷了下来。他睫毛轻颤了一下,再次抬眼时,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中只余冰冷。
没等到他的回答,赤坂冶也不在意。
“我告诫过他了,幸一不会再找你麻烦了。这是最后的了。”
“……”
赤坂冶垂眸看着他:“我不喜欢麻烦的事,太宰治。”
在那冷淡的语调里,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赤坂冶一般不会叫他的名字。讽刺的时候、调侃的时候、亦或者用作趣味性的时候,他会假模假样地使用敬称,变着语调、换着态度地,在他姓氏后面加上完全没有尊敬感的敬称。除此之外,他便不再喊他了。左右他们的对话里通常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哪怕他什么称呼都不用,太宰治也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太宰治一言不发,感到有些厌倦。
方才那些气恼的情绪也已尽数消失不见,像是彻底腐烂后,只留下一地的乏味和无趣。
“啊。”他微微叹道,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无声地凝结成白雾,“说的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