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简知秋不敢走进那片蓝光里。
“我没病。”边烽靠在转椅里,左手按着右手,那张脸是种叫人心惊的、雪一样的苍白,“不去医院,阿秋。”
边烽说:“不去医院,让他们走。”
简知秋向后退,因为心虚,也因为这样陌生的边烽——或许这里掺有一种极为隐蔽的微妙嫉妒。
虚弱到这个地步、痛苦到这个地步,连大脑都已经失控到混乱的边缘,边烽看起来居然还镇定体面。
边烽向后靠,用椅子压制身体的悸颤痉挛,只要离得不算太近,就听不见混乱的呼吸,看不见冷汗。
那种自若到可以称之为倨傲的态度,哪怕什么也不做,依旧会刺痛藏在阴暗里的自卑……或许这才是简知秋痛苦的真正来源。
但边烽大概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虚,所以问:“你怕什么?”
“别怕。”边烽说,“你有钥匙。”
“你有钥匙。”边烽说,“锁起来,没事,关门,把我锁起来。”
边烽没打过他,别说打,重话也没说过。为了避免那个万分之一的“犯病”的可能,边烽给他配了把侧卧的钥匙。
从外面反锁,里面打不开,简知秋是安全的。
“不去医院,把我锁起来,给我点水。”
边烽说:“这是我的家……”
……
“又来这招?!”
边氏传媒派来解围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扯着嗓子打断:“这招是好用,也不至于次次都搞这一套吧!”
简知秋瞳孔悸颤,脸色白了下。
那个冒充狗仔的人也一僵,心里暗骂——简直晦气,给简知秋洗白的办法是三天前定好的,营销团队想破了脑袋,能用的也只有这一招。
偏偏就在三天前,不知道哪个小报脑子一抽,搞了个相当离谱的选题。
不少在离婚时打得天昏地暗、不择手段用过这招污蔑配偶的,当初谎话连篇、脏水泼得起劲……结果全被陆续扒了个底掉。
昨晚刚好是最后一个,证据确凿,翻车的歌星出来灰头土脸地道歉,被直接骂到退圈。
简知秋清高,从不和这些浑水搅在一起,不知道这些天的八卦动态,拿了边氏传媒钱的营销团队可知道。
本来想着装聋作哑,好歹趁乱捞一笔,挣走了钱再承认没办法……这下彻底吹了。
“咱们搞的是娱乐,一亩三分地闹闹得了,别老往社会版折腾!”
有人义愤填膺:“暴力事件娱乐化,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说白了,这就是个狼来了的翻版。
说谎的多了,无中生有的多了,用这个当筹码的多了,人们只会越来越不当回事。
以后真有被暴力事件侵害的,只会求告无门。
这么个罪名没人敢背,边氏传媒派来的“狗仔”严严实实闭着嘴,匿在人群里不吭声,摄像拎着机器,灰溜溜上了街边不起眼的面包车。
剩下的人可不给面子:“简老师,你刚才是想点头吗?”
“所以真有这回事?有的话这就报警,文春小报支持!”
附近都是直播的手机,现成的流量往脑袋顶上砸。
其他小报记者被这个狡猾的同行气到磨牙,当即不肯示弱:“西瓜周刊也支持!”“香蕉快看支持!”“菠萝……博乐中文也支持!”
“好好查清楚!”有人不依不饶,追着简知秋问,“你刚才犹豫,是在想什么?要不要卖了边二少?”
——不然还能犹豫什么,挨没挨过打,难道还用想?
就边烽对简知秋那个哄着的劲儿,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有点眼力的人都看得出。
这话说出来有点荒唐,但边二少这种仿佛万花丛中过、到处乱留情的,其实是真纯,老油条一看就知道。
当然不是情感懵懂青涩那种纯,被边烽随手撩到不识数的人,只算圈内,都能从这儿排到下个红绿灯路口。
是到了这年头,还相信有真平平淡淡、踏实美满的好日子……相信只要每一步都做到了、表现得足够好,就能有个家的“纯”。
或者说“天真”。
这种离谱的天真,和早就在浊流里浸染、仿佛烂透了的祸害,有种极为割裂的、近乎荒谬的格格不入。
偏偏身在浊流里的人看得清。
“你想卖他吧?是想卖了他吧?”
“为什么这么干,报复边烽?真觉得他的爱让你‘很窒息、很痛苦’啊?”
这是复述某次简知秋回答粉丝问题时,“不慎”说漏嘴的话——话音没落,就有人多嘴接下茬:“痛苦给我啊!诶哟我的天,我不窒息!”
街头采访可没那么多规矩,这儿又没有简知秋的粉丝控评。边氏派来的人被寒碜得灰头土脸,又实在干不出边二少那种开推土机轰人开路的残暴做派。
人群从里到外哄笑,有人拿着手机直播,忍笑忍得手都发抖。
话筒追着的问题还没问完。
这可都是最刺激、最抓人眼球的劲爆热点,能问出来一个,这个月的奖金都能蹿到封顶,主编都得在庆功宴上敬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报记者和狗仔直接抢疯了,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说。
不过,未免。
……太劲爆了。
劲爆到这个程度,当场撕破脸,“重赏”多半不止热点流量。
还得有些什么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投资方,愿意花钱买答案,不心疼钱,只想看简知秋进退维谷、支吾难堪。
系统看得挺过瘾,打了一通二十四式太极拳,问游疾:“谁干的?”
不是游疾,倒不是因为游疾干不出。
主要还是没必要。
这又不是清单上的任务,又违背边烽的人设,游疾等便当等得好好的,没必要多此一举。
游疾慢慢活动手脚,拿手机刷直播,和系统一起看热闹。
惊恐发作结束后,会剥走这具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他坐在地上,不是因为这样摆造型帅,是因为站不起来。
喉咙干渴,像吞了把沙子,骨头像是散架了,全长出刺,拼不上,裂缝慢慢把每块骨头劈开。
游疾和系统商量:“感知敏锐度,再升一格?”
系统悚然:“什么度?”
……感知敏锐度,意识在身体里,对各项感官回传信号的敏锐程度。
游疾这人怕无聊,尤其能刷成就的清单都刷完了,没有事做,就更无聊。
研究自己的身体也算是件事,游疾找到遥控器,调了一格,没等各项感触随着调节被放大,先闻见草莓香。
冰冰凉凉,奶油香而不腻,草莓果酱酸甜可口,还有鲜果肉。
边二少叫人伺候得心安理得,就着宿秘书的手,低头咬了口冰淇淋:“有推土机吗?”
“有。”宿泊敛蹲在他面前,还是不变的笑面虎模样,“没有证,二少,推土机操作证,最快要五个工作日。”
那算了。
游疾不打算再在这儿待五个工作日,无聊不说,还不让人打太极:“兰博基尼吧。”
宿泊敛点了点头,发了条信息,让司机把那辆火焰红兰博基尼停在楼下。
他很耐心,拿着那个冰淇淋,等着游疾边玩手机边吃,直到最后一点蛋卷被慢吞吞咬着,吞进嘴里。
手机直播的声音不大,但也听得见。宿泊敛看了看,某J姓资源咖脸色涨红、神情难堪,完全和“清爽干净”不沾边:“还有兴趣吗?”
游疾吃了最后一口蛋卷,又不嚼,在嘴里含着玩,没细听:“嗯?”
宿泊敛把手擦干净,镜片后的眼睛弯着,眼型狭长、眼尾上挑,笑意浮皮潦草,像不怀好意的蛇。
“我是说,二少,如果对这位简先生没兴趣了。”
宿泊敛拿过他的手机,关掉直播,锁屏,还给游疾:“可以考虑我。”
简知秋太不识货。
宿泊敛是大约知道,边烽有多少不动产、多少匿名账户的。
“考虑你。”边二少懒洋洋,咬字不清,“等我死了,遗产你拿?”
“是这打算。”宿泊敛的确挺坦诚,“慢慢考虑,不急,时间很多。”
边烽打了个呵欠:“不多。”
宿泊敛有些困惑,这种反应在他身上出现得很少,他通常不会去涉及自己弄不清的事——不过解决方法倒也十分简单。
弄不清的事,宿泊敛通常不管,不问,不关心。
边烽给他新的回答:“可以考虑,看诚意。”
诚意好办。
宿泊敛很会展示这种东西,他推过轮椅,俯身托住游疾,帮他起身。
他的动作很稳妥,处处留神,仿佛尤为珍惜。
青年的身材瘦削过分了,被他托起胸肋,手脚就不受力地垂下,头颈也软坠,落在他肩上。
游疾头晕,闭上眼闷哼。
宿泊敛就跟着停下不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让他休息,手臂护在瘦到支离的肩胛后方。
像个很亲密的姿势。
像坦诚,像拥抱。
银灰色虎斑德文卷毛猫大概觉得这个姿势挺舒服。
今天下午的太阳不错,从背后晒进来,温吞,安静,暖洋洋。
宿泊敛觉得新奇,他轻触游疾的后脑,手感不错,那些打着卷的短发,颜色也比正常人的发色浅……在阳光下,像是某种混进淡香槟金的银灰。
“二少。”宿泊敛问,声音不明缘由地放轻,“你能给我多少遗产?”
晒太阳的青年一动不动,阖着眼,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嗓音沙哑懒倦:“明码。”
……好吧。
宿泊敛喜欢明码标价,他把游疾送进轮椅,附赠一条小毛毯。
把边烽从医院带走,其实不容易,最大的麻烦在于如何说服老边总和大边总——在这件事上,丹羽创投的少当家助益良多。
结结实实吃过亏,边家对边烽的态度开始变得审慎,有了衡量揣度。
“怀柔攻势”也成了备选方案之一,于是宿泊敛找到机会,说服了动摇的老边总,伺机而动,硬挤进这一场局。
为了防止丹羽少当家——或者别的什么少当家、继承人、年轻有为的商界新秀来偷人,他准备了相对安静的独栋别墅。
“那么,您配合一下。”宿泊敛说,“请试着想象。”
“假装我们平平淡淡、踏实美满,过了很久的日子。”
“您生了场小病,我来看您,带了冰淇淋,吃完晒太阳。”
“您过生日。”
宿泊敛说:“我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