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辞唱曰:“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东君,即是传说中太阳神的名讳,灿烂辉煌,普照万物。
该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才能用上这种称呼?
枕边人呼吸平缓,沉沉睡着。上官沐曦突然想起了什么,顶着酸疼坐起身,将手伸长,往木柜上够。
某个红肿的地方受到牵扯,他憋住闷哼,生怕发出声。
饶是如此,修为高绝的孔月还是意识到异动,他未睁开眼,把人捞来亲了一口:“还想要?”
上官沐曦吓了一跳,僵在怀里半天没动弹,屏着呼吸观察片刻,发现孔月并未清醒。
“方才叫哑了,我拿水润润喉。”
孔月“唔”了一声,没有起疑。等孔月重新睡熟,上官沐曦继续去够,顺利拿到想要的物件。
借着微弱熹光,视线锁定住简朴木簪。
并肩日月图案……孔月……东君……
整日带着同一根簪子,是为了怀念那个人吗?
上官沐曦死死咬住下唇,心蜷缩成团,躲在角落,不愿意接受这个猜想。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存在,会不会是听错了?自顾自地疑神疑鬼?阿月这么喜欢我,怎么会有别人?
怀揣着犹疑和不甘,他抚上孔月的脸,低唤道:“阿月?”
孔月对他委实没有丝毫戒心,将人搂得愈紧,权当回应。
许是晨光正好,许是往事相追,孔月独守空窗数载,终于得偿夙愿,与爱人再度水乳交融。半梦半醒间,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情难自禁抚上那张魂牵梦萦的俊颜,梦呓般喃喃:“东君,你走了十年……我好想你……”
这一回听得清清楚楚,再没有任何自欺欺人的余地。
东君?东君!
此人究竟是谁!?
指尖用力掐入掌心,另一手死死捏着木簪,力道之大几乎将簪身掰断。
昔日相处时的对话依稀在耳——
“难怪阿月看不上新簪,这旧簪子倒挺俊。”
好一个新簪不如旧簪!
究竟是谁!霸占了阿月十年光阴仍不满足,还要死赖着不走,无耻!
瞪大的眼长久不得休息,逐渐出现利刀生剜般的涩意,泪水无声漫过泛红眼角。
他想起孔月注视木雕小人的眼眸,那样缱绻,装满了怀念与悲伤。
事实昭然若揭,如晴空霹雳,震得他心胆俱碎!
他上官沐曦长这么大,一直以为男欢女爱才是正道常理。直到遇见同为男人的孔月,一朝情窦初开,打破原则,重塑三观,好不容易明晰自己心意,甚至有了夫妻之实。现在却要以最残忍的方式显露实情,把他的真心血淋淋挖出来,丢到地上践踏!
一夜无眠。
*
第二日醒来,上官沐曦眼下多了明晃晃的两道青紫,孔教主以为将他折腾狠了,暗怪自己孟浪,索求过度。
上官沐曦勉强笑了笑:“阿月,不提这个了。瞧你头发都乱了,我替你梳一梳?”
孔月带着满腔柔情蜜意应了。
五指作梳,温热指腹压过额角碎发,缓缓碾到耳后。一只手扶住脑,一只手没入绸缎似光滑的黑发,顺着发梢往下抚弄。结了粗茧的麦色手指穿梭发丝,蹭过后颈,激起难言的酥麻感。
孔月眯起眼,看上官沐曦执一把檀木梳,迟迟没为他梳理,反而挑起一缕发丝,衔到唇边亲吻。
“阿月,今日用我送的新簪子束发,好不好?”
剑客年轻富有朝气的身体靠上来,从背后搂住他,结实的胸腹肌肉不断起伏,似是无声引诱。
孔月懒洋洋道:“你喜欢哪支,就给我戴哪支。”
环在腰间的胳膊陡然收紧:“若是我不喜欢呢?可以丢掉吗?”
这话意有所指。孔月眉心微蹙,不动声色覆上爱人手掌:“我们沐曦少侠还有看不惯的东西?”
上官沐曦扯了扯嘴角:“这支木簪用太久,颜色都变了,簪上还有裂痕,丢了算了。”
孔月脸色一变,眼疾手快拦下:“你怎么总和这一支过不去?”
“我难道丢不得?”上官沐曦闷声问。
好好的,怎么听着要哭了?
孔月仔细咂摸了一下,后知后觉品出话中酸味,只觉得心里好笑。不管在哪个位面,他这夫人果然一样爱使小性子,拈酸吃醋还比从前更盛,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素手摩挲簪身,丹凤眼中流露怅然哀意,孔月垂首,轻声道:“此物是重要之人所赠,不能随意丢弃。”
上官沐曦没料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声调都提了八度:“重要之人?有多重要?”
“往事不必再提。那人已不在人世。”
死人!?
活着的人,要如何与死人争地位?
滔天妒火在上官沐曦胸中炸开。今天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般心胸狭隘的人。惊闻东君已死,愣怔之后,心底竟涌起卑劣的窃喜。窃喜之余,还感到嫉妒与后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是东君?就是你时常刻的木雕?”
孔月讶异地看他一眼:“不错,沐曦你从何得知?”
上官沐曦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难怪月兄看不上新簪,这旧的果然特殊……”
该死的小木人还被掏出来,光明正大摆在面前。孔月捧着小木人,献宝似的,笑盈盈问:“瞧,你们俩长得像吧?”
小一是真有点看不下去了:【宿主!你太过分了!主角要哭了啦!!!】
上官沐曦心道,我和东君长得一模一样,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我上官沐曦,自以为和孔月是天造地设的爱侣,其实全是一厢情愿。
一个用力,红衣美人被推倒在等身铜镜上,被嫉妒心操控的剑客失了理智,太阳穴突突地跳,俯身以吻封缄,隔绝所有不愿听的字句。
情人间表达爱意的亲吻变了味,更像是野兽以撕咬的方式宣誓主权,唇瓣被咬破,沁出的血珠被毫不留情吸吮卷走,血液铁锈味蔓延唇齿间,舌尖抿到了咸涩泪水。
这段日子总被上官沐曦故意逗弄,孔月本来只是想以牙还牙,略施报复,见状慌了神,张嘴欲解释,却被吻得更深。
一吻毕,两个人的呼吸又急又促。
上官沐曦毫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抵着孔月前额,破碎声音从喉里挤出。
“我不知道,你在透过我看着谁。什么东君西君的,我都不管!”黑曜石般的眼眸覆了层寒冰:“不管是谁,我都会做得更好,比他更爱你。所以,看着我,不许再想别人!”
孔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最初告白失败时,他心中怎一句凄凉了得?在这个世界,沐曦有野心、有抱负,不再围着他打转,对感情更是迟钝,一度不接受他的心意。
彻底开窍后才发现,虽然外在性格不同,但是底色始终未变。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脾气见长,醋劲并不比在衍生位面时小。
“东君是你,你就是东君啊。”孔月把上官沐曦抱到腿上,怜惜地亲吻红肿双眼:“呆木头,乖木头,别哭了。听我讲,嗯?”
上官沐曦惊疑不定,听孔月讲了一段玄乎其玄的前尘往事。
他眉间打了个结,费解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你上辈子早死的夫人,我们有两世情缘?”
孔月知道此事过于匪夷所思,温声解释:“不错,你我刚成婚的时候,教众认为你是男子,直呼夫人不妥,就从你的曦字引申太阳之义,称为东君。一者以示尊敬,另一者……”
上官沐曦追问:“另一者什么?接着说啊!”
孔月看着他笑了笑:“男子相爱,居于右者便是东君,和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随着孔月转述,上官沐曦眼前当真浮现了昔日情状。上了年纪的护法嗫嚅半天,愣是说不出“夫人”二字。
“我本不喜这称呼,但你说,日神杳冥冥兮以东行,踏过幽夜残骸,来日定会灿烂,此名甚好。我便按你心意,常唤东君。”
上官沐曦基本信了孔月的话。然而,他心中仍存芥蒂。
“即便如此,我和你前世的夫人行事、性格大不相同。你说我们是同一个人,要怎么证明?”
这一刻,装死听夫夫吵架的小一精神大振,俨然听见使命召唤,这个世界的高绩效唾手可得!
【宿主宿主!这个我知道!】
小一从系统空间里跳出来,险些被应激的上官沐曦砍成两半。
小一:QAQ
这夫夫俩怎么都爱一言不合打人呢?第一次见教主时也是,差点被一掌拍散。
统委屈,统不说。
孔月迅速阻住剑势:“沐曦,这位就是系统小一,算是你我媒人。”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上官沐曦连忙致歉,同时好奇打量这个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异世界造物。
小一毛茸茸地消了气:【没事啦,我本来也没有做痛感系统的。】
说罢,围着上官沐曦转了几圈:【上官先生,您确实和衍生位面的上官沐曦是同一个人。如果您有疑问,可以自己去看看呀?】
“自己去看?”上官沐曦不明白它的意思。
【按照设定,凤神的能力就是操控时空哒!等您成了神,什么事都知道啦!】
*
修行练功,对上官沐曦本就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有半神境界的孔月辅助护法,加上高强度双修,修炼进度更是一日千里。
弹指间,春秋变换,又过一年。赶在二十岁烈焰劫难来临前,上官沐曦突破至“凤神九重天”第八重,距离第九重仅差临门一脚。
与此同时,暂代通天堂堂主的谢有仪为戴罪立功,尽心尽力搜查情报,终于找到龙凤交战遗址——绝神谷。
二人不敢耽搁,即刻动身前往。
过了千年,绝神谷中仍旧万物寂灭。神力强行撕裂的峡谷幽深莫测,魔龙残骸静卧在凤晶火浆中,陡峭绝壁上尽是巨大的羽痕爪迹,见证着上古神战之惨烈。
孔月与上官沐曦十指相扣,并肩而立。
“怕吗?”孔月忽问。
上官沐曦莞然一笑:“不怕。是生是死,月兄与我同在,何惧之有?”
他们研究过无数回,一致认为,想要解开源于宿敌血脉的诅咒,只有一个办法——
互相杀死对方,自愿献祭生命,各自归还龙筋凤骨,赌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
有原位面孔月和衍生位面上官沐曦的两次成功案例,这个办法最可行!
按理说,龙筋已经回到孔月体内,上官沐曦不必赌上性命。可是沐曦执意陪同,孔月也不再劝。
若是易地而处,孔月会做下相同决定。
他们紧紧相拥,亲吻着将诸神匕送进彼此胸膛。
刹那间天地失色,古战场上方空气几近凝滞。血液疯涌,身体逐渐变得冰凉。二人跌倒在地,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日月在两端升起,争相辉映,照亮了一方地界。峡谷间隐约响起低沉龙吟与嘹亮凤鸣。
孔月与上官沐曦立于云端,对视而笑。
转世前是宿敌,上辈子成了亲,这辈子再续前缘,其中艰辛何足为外人道也?
所幸,他们一直珍视着这段情谊,牢牢抓住彼此的手不曾放开,终于结成正缘。
从今往外,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亦共赴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