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啪”地落下。
黎风烨来夺不成,反教谢明青失手将它掉在了桌上。见谢明青垂头去捡锦囊,黎风烨无奈道:“当然是宝贝。”
“什么宝贝?”谢明青抓着它捧在掌心把玩。
黎风烨道:“你打开瞧瞧。”
谢明青摸了摸,挑开锦囊边的红绳,翻出一块打磨得光滑平整的竹牌,发青的表面刻着一道“珂”字,煞是眼熟。
不及说话,谢明青掌背忽地一热,只看黎风烨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攥紧竹牌,“阿珂。”
“黎大侠这是何意?”谢明青不躲不避,引着黎风烨同时碰了碰那凹下的“珂”字刻痕。
“送你的。”
谢明青失笑,“奴家尚未为夫君绣衣裳,夫君怎的先为奴家刻了个——”
黎风烨打断:“平安符。”
“原来这些天黎大侠时不时一声不吭,就是忙于此事?”谢明青笑问。
“可惜来不及做得更好。”黎风烨手指穿过谢明青指间,摸上牌面,“竹牌太利,我便在绵州寻了位裁缝,帮我另做了锦囊套在外头。”
两人十指相扣,谢明青摩挲竹牌,交叠的柔软触感明显,黎风烨看他眉眼含笑,抢先说:“阿珂,戴上吧。”
谢明青抬眼,笑意更浓,“不如黎大侠帮我戴上?”
黎风烨想也不想就应下,哪知在他们起身的下一刻,黎风烨抓着锦囊在谢明青腰间比了比,又贴着他脖颈试了试,发觉临时缝制的锦囊实在与他不大相衬。
黎风烨语气为难:“不行,都不怎么好看。”
他说着退后比划,却见谢明青探手勾住他腰带,逼得他不得不停步。
谢明青轻声道:“哪有平安符挂在衣裳外给别人瞧的?黎大侠,这应当与护心镜一样……”
话音未落,黎风烨瞥了眼谢明青,当即走近,与他如出一辙地摸上对方腰封。
谢明青噗嗤一笑。无数个日夜过去,纵然黎风烨早已看惯了眼前这双柳眉秋水眸,满含柔情的面容呼吸可及,他照样怔了怔,“嗯?”
谢明青看向黎风烨脸颊,“黎大侠耳根子又红了。”
黎风烨权当谢明青诓他,勾着对方腰封扯了扯,“真要我帮你戴?”
“嗯。”
对方的吐息拍到鼻尖,黎风烨佯装镇定地拆下腰封,“你今日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谢明青问。
黎风烨轻轻拂开他外衣,“从前胡话连篇,遮遮掩掩,今日反倒让我听你与玉女侠商议王府之事了。”
谢明青道:“‘碧落黄泉,死生相随’,黎大侠都情愿与我一同下黄泉了,区区人间王府俗事,还听不得么?”
“你……”黎风烨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明青言语常常虚实掺半,难分真假,此时此刻,黎风烨居然听不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唯独觉得这一句真切无比。
恰逢中衣解下,两件缎面衣物披在谢明青肩头,最后如纱的丝质里衣薄薄一层,黎风烨看也不敢看,只能盯着谢明青的脸。
奈何一瞧他饱满的唇肉,回忆自己前两日的行径,黎风烨越发心虚。
谢明青问:“莫非黎大侠后悔了?”
黎风烨这才回神,“没有。你愿坦诚相待,我当然高兴。阿珂,我巴不得多了解你一些,巴不得更加清楚这么多年来你经历了什么。”
和他对视的谢明青平静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非好事。”
“又开始了。”黎风烨嘀咕,反手将锦囊挂在了他脖子上,“总之你不反驳,我便当我猜对了。”
他两三下系好红绳,拨着锦囊调整位置,最后竹牌垂在谢明青心口,终于令人满意许多。
谢明青抬手抚摸锦囊,“平安符……黎大侠刻此竹牌,是为我求平安?”
黎风烨点头,“听说锦城的道观灵得很,但我想了想,什么道祖真君,什么大罗金仙,哪有近在身边的人来得及时,哪有我灵?”
谢明青笑了笑,却问:“只是如此?”
转头帮谢明青穿起衣裳的黎风烨动作停顿,犹豫道:“呃……嗯,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谢明青松手,由衷的笑声传进黎风烨耳中。
他一笑,衣衫轻轻飘动,本就心猿意马的黎风烨心思更乱,逞强道:“收下了,就不准再还给我。”
兴许知他惦记着自己多年前假死离山,不曾带走青剑之事,谢明青郑重道:“好。”
话音落下,黎风烨系好中衣绳扣,捏起腰封去绑外衫。他寻着恰当的位置,正巧摸到谢明青腰线,顿时脸热难当,下意识抬头看向谢明青双眼。那颗右眼上的小痣动了动,谢明青忽地走近半步,双手穿过黎风烨臂下,掌心搭在他后背,牢牢抱住了他。
两人胸膛相抵,黎风烨大惊失色,呆在原地,张了张嘴,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
谢明青低头,任由黎风烨愣愣地瞧他柔顺秀丽的乌发。
而他压在黎风烨锁骨间,说:“怎么觉得这‘心想事成’是黎大侠心想,黎大侠事成呢?”
见他乖巧地埋在自己怀里,全然就是自己的师弟阿珂,平复些许的黎风烨心底雀跃,回抱谢明青,搂着他徐徐回答:“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
“黎大侠不信神佛,不惮天子,此时竟说起‘皇天不负有心人’了?”谢明青揶揄一句,笑了笑又说,“黎大侠助我还债,赠我此物,我……”
黎风烨接腔:“以身相许?”
身前的脑袋动了动,谢明青摇头,“我亦有一物相赠黎大侠。”
黎风烨立马来了兴致,四下打量周围,“哪呢?”
谢明青抬头,蹭到黎风烨脸颊,“时候未到。”
说着,柔软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黎风烨不自在地扭了扭头,未及回话,搂搂抱抱之间,身上别处先起了反应。他浑身一僵,轻轻推了把谢明青,谢明青眨了眨眼,仍然抱着他。
见状,黎风烨只好后退,奈何谢明青跟着他踉跄几步,蓦地垂下眼,小声说:“黎师兄,你怎么会爱我呢?”
“……爱就爱了。”左右到了这地步,黎风烨抵着床柱,伸手碰了碰谢明青颊间的痣点,“阿珂,你呢?”
如果他也动了心,今日一切古怪仿佛都有了理由。黎风烨暗自想着,谢明青却叹了口气。
期待落空,黎风烨倒不失望:“你若没有答案,不必说。”
眼下的姿势实在过于亲密,原本尚能频频克制、压抑的所在,越发明显得无处遮掩,黎风烨搡了搡谢明青肩头,“快起来,你这样,我……”
黎风烨欲言又止,谢明青瞥眼瞧了瞧窗边,起身,“走吧。”
但见窗外金乌欲坠,暮色不远,谢明青一松手,两人分开。
刺眼的日光占满视线,黎风烨如释重负的同时,居然有些不舍,迟迟不见动静。
观他神色,好整以暇理起衣裳的谢明青轻笑出声:“还是说黎师兄要我先帮你消消火?”
“不用!”黎风烨立马挺身,整个人直得像块门板地站在那里,转头去寻刀匣。
谢明青笑意不改,“又忘了兵器在哪儿了?”
敛了心思的黎风烨一眼看见脚边的刀匣,恼道:“我没忘!”
两人胡闹片刻,待收拾齐整,谢明青推开房门,仍在调笑黎风烨:“黎大侠竟是如此想法。哎呀,滩边一夜之后,在下还以为黎大侠求之不得呢。”
黎风烨飞快用他的话搪塞他,“时候未到。”
“那是什么时候?”青剑叮当在前,谢明青走下楼梯。
“我说了,心意相通之时。”
“黎大侠好生过分,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黎风烨本想为滩边的唐突道个歉,一听谢明青出言,认定他戏弄自己,果断反驳:“师弟自然该听师兄的,娘子更要听相公的话。”
说罢,谢明青连连失笑,反问:“是么?可在下觉得,黎大侠指不定正在想,在下从来没有依过黎大侠心意行事……”
“谢明青!”
眼下客栈多了些客人,黎风烨与谢明青没争几句便休战,然而时辰已至,不见玉裳、连长洲踪影。
黎风烨向掌柜问了问,得来一纸玉裳留书:“连公子不幸腹泻,晚些时候再至芍药馆,还请公子与黎大侠先行。”
谢明青仿佛见惯了玉裳此般行事,翻过纸张,只看背面画了张哭脸,又画了笔令人熟悉的山雀模样,附带四字“公子放心”。
两人辨认笔迹,一瞧便知哭脸为玉裳提笔所绘的连长洲,山雀则是连长洲留下。
纵然无奈,入夜将近,他们回书一封,先行去往芍药馆。
*
芍药馆以“馆”命名,实乃锦城一座极其惹眼的高楼。它足有数丈之高,绿瓦赭漆,檐悬铜铃,角雕花兽,脊奉神官,格外独特。入了夜,更是多盏灯笼高挂,门前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虽为风月之地,芍药馆歌楼自居,不行皮肉生意,概是姑娘们守门迎客。
时至炎夏,馆前四名年纪不一的花衣女子伫立,有的提灯,有的举扇。
黎风烨同谢明青才到街前,方见芍药馆壮景,花衣女子们便望了过来,只此一眼,黎风烨断定他们各有功夫在身,的确是丹仪口中的“歌楼为皮,情报为骨,网罗巴蜀”。
待他们行至门前,为首的女子额点花钿,腕间珠玉轻响,福身行了道礼,柔声道:“二位贵客来得巧,今夜师姑娘新曲正相候。”
一旁的提灯女子随之上前,欲领两人入内。她瞧见黎风烨长相与背后刀匣,停步先说:“这位贵客有些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