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渣混着血，溅得到处都是，简素的老房子瞬间变凶案现场。

顾天摔门而出，就这么没了踪影。是顾拾光陪着顾笙寒去医院。顾笙寒平时那么傲的一个人，在医院里却显得很茫然无措，于是顾拾光小小的身影跑来跑去，帮她挂号、取药、和医生沟通。

顾拾光没有被顾家的激烈矛盾给吓到，她在孤儿院的时候，见血见得多了去了，很多小孩十二三岁误入歧途跟着帮派打拼，运气好的被抓去局子里，运气不好的断手断脚甚至没了命。

顾拾光只是觉得，原来姐姐看起来那么强大，其实，也是很需要被照顾的女孩子。

那时，她心里就蓦地冒出一个想法，她想成为能够照顾顾笙寒的那个人。

但她没那个能力。

所以，十五岁的顾拾光，硬生生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

在顾家，母女间打架受伤是常态。

顾笙寒小时候只有挨打的份儿，被顾天拎着头发拎到楼道里，拳脚如冰雹般不断落在她身上。她倔强地蜷着身体一声不吭，像只宁死不屈的小兽。

“你求饶啊！哭啊！”后来顾天告诉顾笙寒，她但凡哭一声，都能少挨点儿打。

但顾笙寒偏不。

再疼，她都死死忍着。

再后来顾笙寒长大了，打得过顾天了，两人就开始互殴。每次她们打得鲜血淋漓，林琉璃就坐在旁边翘起二郎腿，悠悠地抿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风凉话：

“哎哟喂，顾笙寒你出息了，现在就敢对你妈动手，等我们老了，岂不是被你活活打死啊？”

……

畸形的家庭环境，养出了性格同样有些畸形的顾笙寒。

只是，长大后的顾拾光，把小时候那个未萌芽的念头给捡了回来——她想成为能够照顾顾笙寒的那个人，她觉得，自己渐渐有了这样的能力。

在顾笙寒发火的那一瞬间，顾拾光第一时间拉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拂过手背，无声安抚她的情绪，随即上前招呼：“阿姨，好久不见，我从国外带了些特产回来。”

顾笙寒的手很烫，属于顶级alpha的威压在房间里扩散开，一下子嘈杂的屋子鸦雀无声。如果不是抑制剂，这会儿屋子里的alpha估计得跪一片。

顾拾光的声音稍稍打破僵局。

林琉璃回过神来，接过顾拾光手里的袋子，笑：

“嗨，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拾光你在国外辛苦了，快进屋来坐。”

林琉璃已经五十来岁，但举手投足间依旧透着几分娇俏，皮肤也依旧细腻。能看得出，顾笙寒立体的五官有一半继承于她。

林琉璃对自家女儿不怎么样，但她对待顾拾光倒是一直很客气。顾拾光知道，这是顾笙寒日复一日在母亲面前为她铺垫、说好话的原因。

顾拾光没有长辈，她以前不懂应酬，不懂怎么在长辈面前卖乖，这些细节也是顾笙寒一遍遍细心教给她的。

招呼完顾拾光，林琉璃看向顾笙寒，依旧笑着，但说出的话就没那么温和了：“嗨呀，你这孩子，我们等你大半天了，你一来就黑这张脸不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聚嘛，你说话这么难听干嘛？”

棉里藏着刀。

“你说我为什么说话难听？”顾笙寒嗤笑。

不怪她应激，只能说，林琉璃以前干过太多类似的缺德事儿了：

只要家里闹了矛盾，不管是顾天把顾笙寒打得多惨，更不管究竟谁对谁错，林琉璃只管哭哭啼啼地去找娘家人，诉说顾笙寒这个女儿有多不孝。于是林家人轮番上前“劝导”满身伤的顾笙寒，说，你妈妈也不容易，你体谅体谅她不好吗？

劝导还算好的，更多是直接指责，你妈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顾笙寒像只困兽般，没法解释，被逼得发怒、发疯，但没人理解她，也没人愿意看一眼她的伤口。直到她进了林家公司，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林家人才学会闭嘴。

比如现在，林家人权当没听到顾笙寒刺耳的话，装聋作哑地坐在椅子上。

最后是系着围裙的顾天上前拉住林琉璃袖口，皱着眉小声说：“你少说两句。”

她随即转头对顾笙寒说：“笙寒，不谈是不是一家人，至少大家都是林氏集团的，都是公司的人嘛，你说是不是？拾光以后不也要进公司吗，我和你妈妈只是想着，趁拾光回国的机会，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这话稍稍说服顾笙寒，让她脸色好看一些：“下次记得提前和我说。”

“一家人吃顿饭还要报备？顾笙寒你真是飘了。”

顾天赶忙止住林琉璃叭叭叭的嘴，连连点头：“好好好，下次我们一定记得提前告诉你，笙寒你工作忙，是我们没有体谅你。”

说来也怪，或许是年龄越来越大的缘故，以前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顾天，反而变得愈加讲理，仿佛很懂自家女儿的心思。顾拾光甚至从顾天的语气神态中，看出了一丝畏惧。

“是是是，笙寒快来坐。”有了顾天搭的台阶，林家那几个人也赶忙上前，连带着温燃也上前赔笑：“之前是我不认识拾光小妹妹，今儿这不是来赔罪的吗？”

林家大哥、二哥，两人都已经从公司退居二线，现在公司里管事儿的主要是林大哥的儿子林蓝——但因为能力实在太弱，早已把总裁的位置让给顾笙寒，股份也是顾笙寒占得更多。

而林二哥的Omega儿子林软，更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管不了公司就算了，还把老公温燃引进工厂。这下好了，工厂原本就和公司有冲突，现在更是改姓温。

他们招呼着顾笙寒二人落座，说来也挺有趣，原本那位Omega女生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但这会儿，几人你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尴尬笑着挪了挪位置，把主座和旁边的座位让给顾笙寒二人。

顾拾光落座，没忍住在心里吐槽，这么小的屋子，这么几个人，搞得跟什么官场大戏似的。

她有些时候也会忍不住吐槽林氏集团，也就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庙小妖风大，条条框框弄得跟什么龙头企业一样。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毕竟，如果不是顾笙寒，孤儿院长大的顾拾光压根连这种小公司都接触不到。

如果不是姐姐，她压根过不上现在梦一般的生活。

顾笙寒已经改了她的命，她不该望得太高看得太远，专注眼前就是了。

顾笙寒一坐下便优雅撑着下巴，不动了，顾拾光起身跟着顾天、林琉璃布菜，很有主人翁意识地招待其余“闲杂人”。顾家两位母亲和顾笙寒有矛盾，但她们对顾拾光挺好，顾拾光也想尽力地恢复她们和顾笙寒的关系。

而且，顾笙寒读大学的时候，花的一直是父母的钱。也就是说，那时顾笙寒花在顾拾光身上的钱，都是顾家父母的。四舍五入，顾家父母也养了顾拾光很长一段时间。顾拾光记得这份恩。

顾拾光忙活的时候，有注意到顾笙寒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不到底的幽深黑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顾拾光心里挺开心的，虽然只是在小事儿上帮了顾笙寒，但能帮她，她就觉得开心。

这场家宴总算正式开始，顾笙寒不说话，饭桌上气氛一开始还有点僵，还是林琉璃开了瓶酒，几口酒下肚，才热闹起来。

温燃端着酒杯，笑得眯眯眼，竟然给顾拾光敬酒：“顾拾光！国外回来的高材生是吧？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的错我的错。等你分化后来工厂，我们就是同事了，来喝一杯。”

顾拾光分化还有一段时间，温燃这是想能拖一点是一点。不过分化前，没有alpha信息素的威压，在工厂这种地方的确不太能服众。

顾拾光思忖片刻，决定给温燃一个面子，毕竟以后还得共事。在工作中，顾拾光并非那种说一不二的强硬性子，她更信奉人尽其用那一套，只要对方还有用，她就不会把关系闹得太僵。

这是她在孤儿院里打了无数次架后得到的教训，有些时候你越强硬不服输，别人反而越想欺负你。你的态度稍稍好一点，别人说不定乐意和你做朋友。

“期待和温厂长共事的日子。”顾拾光刚拿起杯子，手腕就被挡住了，她诧异抬眸，看见顾笙寒单手端着酒杯起身，护犊子似的把她护在身后。

“她不能喝酒。”这还是宴席开始后，顾笙寒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语气很冷，唇角却勾着笑。

顾拾光不是不能喝酒，但她沾一点酒就脸红，顾笙寒怕她过敏。顾拾光自己也不爱喝酒，几乎没在顾笙寒面前喝过。

“在工厂这种地方，不会喝酒可不行啊。”温燃依旧举着酒杯笑，笑得睁不开的眼睛却盯着顾拾光，仿佛在说小妹妹果然还是嫩了点儿。

顾笙寒仰头直接把杯中酒喝干净了，一滴不剩的瓶底拿给众人看一眼，嗤笑的目光落在温燃身上。温燃不敢再看顾拾光了，赶忙笑着仰头喝酒：“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顾笙寒挑眉，狭长凤眸里闪过寒光，“那温厂长准备罚几杯？”

温燃硬着头皮，接连喝了三杯，最后一杯酒下肚时，他连着咳嗽好几声。温燃埋下脑袋，不再看顾笙寒，盯着桌面的眼神无比阴鸷。

这杯酒过后，顾笙寒的心情诡异地变好了，她一边帮顾拾光夹菜——顾拾光喜欢吃的干锅鱿鱼，一边笑吟吟打开话匣子，竟然和林家人聊起公司的事儿。

无非就是说公司收益不好，希望林蓝和林软两兄弟能上上心，不要把压力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说着，顾笙寒还主动向林大哥、二哥两位长辈敬了酒。

顾拾光也跟着顾笙寒敬酒，只不过她杯子里装的是饮料。她这时觉得人心可真奇妙，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一家人，这会儿聊起利益，气氛立马变得其乐融融。

只是，桌对面那位陌生的Omega，一直安安静静的，显得格格不入。

顾拾光时不时瞄她一眼，是个很漂亮的小姐姐，但漂亮得毫无攻击性。是温燃那边的亲戚？顾拾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没多久，林琉璃趁着饭桌上氛围融洽，笑呵呵地道：

“哎呀小温，怎么不介绍介绍你家小段？今天这场家宴，小段才是主角呀！”

温燃还有点不敢惹顾笙寒，一时没接上话，于是林琉璃主动说：“小寒，小段是你们温厂长的远房表妹，也是顶级Omega呢。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感情一直没个着落，你看……”

小段脸泛着红，埋头偷偷看顾笙寒。

顾拾光也在看顾笙寒，她看见顾笙寒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感觉到身旁的低气压，心里咯噔一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