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

今日天气好，所以部队训练得狠。汗水模糊 宋应辰的双眼，但是身上的沙袋还是纹丝不动。

阳光很刺眼，他抬头看不见其它的，只看见看台上站着的副校尉。

他倒是清闲，喝着茶，饶有兴趣地看着宋应辰。

休息之时，宋应辰被叫了过去。

“副校尉。”

宋应辰乖乖站好，等待着他的指示。

“后日骑射，你要好好表现。”

“为何？”

“不为何，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军队，只要你有能力，就要往上爬，是为自己也是为这个国家。”

“不要到时候首领是个土包子，领着你们打了败仗，在那里抱不平。”

宋应辰不知为何校尉突然生这么大气，没敢回答，只是低着头应着。

校尉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说完校尉就让宋应辰下去了，继续训练。

副校尉想起自己，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校尉。

他还是站在那面墙前，看着那些已经生锈的武器。

身上的铠甲还是好好地穿着，腰带又宽了些。

下午宋应辰如约在看台等着副校尉。

副校尉换了一身便衣，款款向宋应辰走来。

宋应辰只觉得他不像是军中人更像是以前的读书先生，气宇轩昂，处事不惊。

宋应辰乖乖跟在身后，校尉没说话，他也就没搭话。

宋应辰看着校尉走的这条路。

这是要出军营。

宋应辰也是许久没有出去过，还有些开心。

只是这次身上没有钱了，也不知会不会遇到牧羊的小孩。

校尉一路上都板着脸，不说话，但还是留意着身后的宋应辰。

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地方，是一处沙地。有些大大小小的坑，像是经常有人来挖过。

旁边还放着工具，像是一直放在这里。

“你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挖到什么东西。”

校尉说完，就坐在了沙子上，看着宋应辰示意他开始。

宋应辰也不知为何，也不知要挖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沙子这时还带有阳光的余温，捏在手中很舒服，只是不太好挖，挖一铲子，又很快滑落下去。

“要有耐心，要多陪陪他们。”

校尉说着，然后躺在了沙子上，想要将自己埋进沙子里。

宋应辰挖着，但是耳边传来了校尉断断续续的声音，轻轻诉说着。

“你要是能挖出一件武器来，我就赏你明日不用练武。”

“沙子多了，都将他们盖住了。

你小时候可曾听说过文官三只手，武将四条腿这句反动的话。

这是真实存在的。那是皇帝才刚刚上位，边关又不停地在打仗，粮食装备都不周全，可还是日日开战。

当时我和校尉是同一个军队的，那是年轻气盛，刚来当兵，就上了战场，跟着打量几场仗之后就觉得自己行了，与军队的其它人也混熟了，觉得未来肯定能大展宏图，前途万丈光芒。

可是就是在最重要的一场仗中，军队的将军跑了，跑得比谁都快，还是带着粮草跑的。当时就懵了，剩下只有手上的刀枪。

群龙无首之时，所有人都充满了恐惧，想着要是有人能站出来就好了，说不定我们就能一起杀出去。

可是没有，都是一群新兵，没人指挥，就开始乱来。最后被敌人围剿。

校尉当时比我大比我高比我壮，就顶在我前面，最后一整个军队就剩了我们两个人。之后他饿得两眼昏花，开始不停的呕吐，吐出来的全是苦水。脸都瘦了许多。

我当时受伤了，腿上中了一箭，不能跑，不能动。

就躲在死人堆里，等着敌人离开，或者等着哪个好心人来救我们。

其实那些死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刚认识，和我们差不多大，可能是运气不好就那样死了。

之后还真等来了好心人，牧将军，他带着十几人来，找到了我们，带着我们俩离开了。

再之后敌人发现牧将军将我们救走后，就丧心病狂，一把火将其它弟兄的尸体全都烧了。”

宋应辰挖沙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片沙地。

“被将军救后，我们俩就留在了这里，皇帝为了补偿我们让我俩当了校尉，为的是封我们的口。

校尉从那之后就吃得很多，肚子也渐渐圆了起来，他之后也参加了几场战争，都胜了。我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一直当个副校尉，无法上战场，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这里就是当年的地方？”

宋应辰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来的路上看见的哪个头颅，心中又有些恶心。

“不是这，是放眼望去的这一片，只不过我们俩挖到这里了。那墙上的武器就是从这里面挖出来的。”

“原来这里还是平地的，只是这些年风沙大，将他们埋得更深了。”

宋应辰又开始挖，只是这次动作轻些，不想弄疼了他们。

校尉很久没说话，宋应辰也没有说话，只有沙子流淌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很好听。

校尉好像睡着了，只是眼睛两旁的沙子怎么抱团了。

宋应辰换了地方，又继续挖，这次，他们好像接受了这个年轻人，让他很快就挖到。

是一把短刀，刀把已经被腐蚀，刀刃还是完好的。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

上面确实开出了朵朵绿色的铜花。

宋应辰拿出手帕包着，然后放在了校尉旁边，等着他醒过来。

此时太阳快要下山，耳边仿佛传来阵阵歌声，放羊人要回家了。

校尉醒了过来，手触碰到了短刀，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一机灵，他不相信地看着宋应辰。

宋应辰只是笑着点点头，然后示意他拿起来看看。

校尉拿起来，轻轻地抚摸，想笑可是眼睛里含着泪水。此刻他很高兴，像个孩子。

已经很久没有挖到过东西了。

他与校尉经常来，可是每次都没有收获。

他认为他们生气了，不想让他再找到。

“你一定要好好学，好好练，别辜负了我们的期待。”

校尉觉得自己找对了人，从在比武场看见宋应辰起，他就怀着希望，现在看来真的找对人了。

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回去的路上，宋应辰走在校尉前面，为他挡着风，配合着校尉一瘸一拐的步子，慢慢走回去。

之后每次宋应辰都站在校尉前面，为他挡着风。

晚上，宋应辰躺在床上，心中重复着校尉说的那句话。

“文官三只手。”

不知道宋杜平是不是那样的人呢？宋应辰没有信心，毕竟他从来不和他爹的心意，他也从来不懂他爹。

校尉和副校尉将那把短刀小心翼翼地挂上去，然后看着这一面墙。

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也不知道这样做兄弟们会不会开心。但他们想这样做，他们想兄弟们被看见，知道曾经又一群人很爱这片土地，很想保家卫国，只是跟错了人，才命丧敌人手中。

活着的不一定是英雄，但是死去的一定是英雄。

那日之后，校尉就没有再打扰宋应辰，但是看见骑射出场的名单上有宋应辰就很开心，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心中也盘算着该怎么培养宋应辰。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就来到了赛马节。

这是当地的节日，所以有村民特意来到军营观看。

早晨，宋应辰是被香味引诱醒的，是粗犷醇香的牛羊肉味，与上次晚会的味道相同，但是更浓厚，更绵长。

出了房间，外面的彩色旗帜已经挂上，各种把子，弓箭也都拿了出来，一旁的马儿也都吃得饱饱的，一切都在等着下午赛马骑射项目的到来。

今日这样休闲的日子，可惜邓培不在宋应辰身边。

时候还早，宋应辰就去周边转了转。

今日热闹，旁边有许多小摊，卖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宋应辰身上没钱，只能看看。

可是偏偏看上了件小玩意儿。

是个玛瑙小瓶子，不同于京中的瓶子，它的中心和底部都有几个针头大的小孔，可以通气。

瓶子小巧精致，上面还刻着花纹，像是当地的文字，宋应辰不懂，但是觉得好看。

想要买下来，若是回京定要将它送给卫致。

用它来装那只蛐蛐正合适，若是它被卫致养死了，以后就再买一只。

可是。

宋应辰身上没有钱。

可当真喜欢得紧。

宋应辰犹豫之间，心生一计。

他走到人稍微少的一边，然后冷不丁地就倒下，然后自然地闭上眼睛，等着那人下来。

牧京本来在很远处观察着宋应辰，只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今日人多眼杂，他恐生什么变故，就急忙跑过来寻他。

寻到时可真是将他吓一跳，但是他稳住步子后，明显感觉宋应辰没有一点事，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等着宋应辰自己起来。

宋应辰在地上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实在熬不住，就自己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牧京。

这还是他们两人正式见面。

“做什么？”

牧京冷冷地问，但是心中一直警告自己要忍住不笑。

“我，我没钱，借我点钱。”

宋应辰不好意思地说。

本想寒暄几下，可是牧京好像不想与他说话。

牧京虽吃惊，但还是将自己腰间的钱袋递给了他。

“多谢，不过只要一点就好。”

宋应辰接过，是满满一袋的银子。

他翻翻找找，只要了一些碎银子。

这些就足够了。

“下次别这么幼稚。”

牧京接过钱袋，然后就离开了。

走得非常快，倒像是落荒而逃。

宋应辰拿着钱，将那瓶子买了下来。

之后就无事，宋应辰回到房间，静待下午比赛到来。

无人处的角落，牧京终于畅快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