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纸就在方可拟的手边,只剩下一张。未拆封的在宋悯身后柜子里。
方可拟捏着那张纸,不知道该给自己擦擦血还是该给宋悯擦擦突然决堤的泪。
他犹豫了一瞬,那张抽纸已经被宋悯拽走摁到了方可拟的下巴上。
宋悯漂亮的眼睛渗出大颗大颗的眼泪,那些闪着光的泪水一路蜿蜒到嘴唇、下巴、脖颈,缓缓滑向深处。
他抿着嘴,像是一个控制不了泪水的精致偶人。
可是很快,恐惧和愤怒就爬上了他的脸。
“你不是总说自己在吃软饭吗?现在在这装什么穷酸相!”
宋悯扒开柜门,把里面方可拟刚刚添满的生活用品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亲属卡里的钱一分也没动过,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东西?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那买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
不过一些新补的抽纸和洗脸巾,都是没有棱角的、不会伤到人的东西。
就像宋悯,他虚张声势,可是一次又一次抛过来的,是他那颗柔软的心。
“方可拟!你怎么那么心狠,你怎么这么可怕?是不是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你就在盘算怎么分手了?!你是不是算计好了?你不见我的朋友不收我的礼物,就是想分手了我们好做了断是吧?”
宋悯气到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两个人感情还不稳定的时候。
那会儿方可拟就是现在这个死样子。
方可拟无可辩驳。
他只能走过去,握着宋悯颤抖的肩,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替自己,替做了那么多坏事的方可拟。
宋悯怎么有那么多眼泪,他颤抖着呼吸的声音都揪着方可拟的心。
“你有什么错?你大公无私,你不爱占人便宜,你品德高尚,是我求着你花的钱,我把钱塞在你手里让你洒的,方大警官!”宋悯咬牙切齿的,方可拟的衣服下摆都被他攥皱了。
方可拟沉默着,只有宋悯在单方面输出:“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还没想起来?我是造了什么孽要被你因为同一件事气两遍?”
他嘴上那么嫌弃,手臂却渐渐收紧,箍住方可拟的腰,攥着方可拟的心反复蹂躏。
宋悯在因为他而痛苦。方可拟想。
他也许应该说出来,现在就说出来。说他出轨了,说一切都跟宋悯没有关系,说他们的婚姻破裂,只不过是因为方可拟是个不忠的烂人。
可是他说不出口。
·
宋悯走了。
他在方可拟怀里颤抖了良久,哭干了眼泪,说:“我要回公司,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我不要管你了。”
他擦干净脸,换了身衣服,从容地关上家门。
宋悯生气了。
他说让方可拟爱去哪儿去哪儿。
但方可拟不敢听。
因为宋悯之前还说让他销假之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他给郝摇旌转了九百块钱。
郝摇旌收得很快,下一秒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方可拟挂断了两三次,他还锲而不舍。
方可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干嘛?”
郝摇旌:“怎么突然有钱了?你的分手费批下来了?”
方可拟:“有正事没有?”
“有,这次嫂子改用挠的了?”郝揺旌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方可拟:“我都说了上次不是宋悯打得。”
“那这次是你老婆打的咯?”郝摇旌接着说,“你老婆手劲儿真大。”
那天方可拟的脸肿得跟馒头似的。
方可拟:“……你很闲吗?”
视频里,郝摇旌正在办公室。身后是一块黑板,上面贴着嫌疑人的照片。
这案子很乱,涉案人员多,金额大。方可拟好像还在上面看到了苏富比拍卖行之类的。
郝摇旌耸耸肩:“这不是还有你?我跟你说,以前除非必要你是绝不加班,一下班就找不着你人影,但是自从你说要离婚,家庭煮夫重临职场,我感觉再过两天我都能挤出时间再去相个亲。”
方可拟:“宋悯不让我去上班了。”
郝摇旌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反而大笑起来:“你看,我早就说了,你这婚就离不成!”
方可拟气结,挂断电话。
郝摇旌丑陋的猖狂的笑脸在屏幕上凝滞了两秒,消失了。
·
宋悯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就发现自己忘记带装有重要文件的公文包,手机也塞在包里没有拿出来。
再返回去的话好没面子。
再看看合上的门板,该死的方可拟,都不知道追出来哄哄他。
好吧,是他先对方可拟发的火,他还不小心弄伤了对方。
可是也是方可拟嘴贱在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提什么离婚。
他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宋悯都怀疑自己跟着方可拟丢失的记忆一起回到了刚谈恋爱的时候。
当然,那时候方可拟没这么大的胆子直接提分手。
他只是从来不向同学们介绍宋悯,同时也不见宋悯的朋友。他只是不断地跟宋悯划清界限,从来不肯占一点宋悯的便宜。
他确实什么都没说,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宋悯——方可拟随时准备从这段感情当中抽身。
宋悯知道,方可拟觉得自己给他的东西像是施舍,伤害了他那敏感又可笑的自尊心。
可难道只有方可拟一个人痛苦吗?
不是。
方可拟给他的爱,也像是一种施舍。
那么痛苦地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按理说早就该分手了。
可宋悯偏不要。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把方可拟弄回家的。方可拟却什么都忘了,一夜回到解放前。
方可拟现在在干什么呢?宋悯把昏昏沉沉的,运行过载到发热的额头贴在电梯轿厢冰凉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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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知道宋悯会不会回来,方可拟在沙发上等到睡着了。
宋悯的谴责还言犹在耳:“方可拟!……是不是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你就在盘算怎么分手了……”
方可拟像站在重峦叠嶂之中,宋悯的怨怪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声音渐远去渐消磨又渐靠近渐洪亮。
慢慢的,远去的变小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方可拟皱着眉,仔细去辨认。
那依然是宋悯的声音:“方可拟!”
他听起来很恼怒,不知道方可拟又怎么惹他生气了。
“我不明白,我只是让你跟我的朋友们见一面而已,你为什么总是推三阻四的?”
“你的那些同学们,不会还以为你是单身吧方警官?”
“对啊,你是道德标兵,你多清白啊?和男生谈恋爱应该是你人生里难得的污点吧?”
听清宋悯声音的刹那,一些片段式的记忆闯入方可拟的脑海。
·
方可拟左边是个环卫大爷,拿着木耙子打扫绿化带上的枯叶,右边是一男一女,正在长椅上抱着亲吻。
他们吻得很深很长,环卫大爷枯叶都扫完了,他们俩还没分开呢。
方可拟抱臂瘪瘪嘴,有什么可得意的?
等宋悯来了,他也亲。
他这么想着,宋悯来的时候,只是站起来往宋悯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里是宋悯的学校,随时都可能有人认出宋悯来。
“你……”
宋悯是跑过来的,他一头扎到方可拟怀里,软骨头似的不动了:“你怎么这么倒霉蛋?我们老师平常都不拖堂的,你一来就拖堂。”
方可拟赶紧把他扶正,让他好好站直:“那怎么办?我以后不来了?”
宋悯挑挑眉,意思是:你敢?
“走吧走吧,我们去吃饭,嗯?”方可拟推着宋悯。他能感觉到环卫大爷已经看了他们好几次了。
不怪方可拟神经过敏,上次他和宋悯从小树林里出来的时候,正撞上一个穿着工服的校工。
两个人牵着手与对方擦肩而过,他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环卫工,却眼睁睁看着宋悯抬手跟人家打了个招呼。一问才知道这人跟宋悯的老师有亲戚关系。
那之后好长时间,方可拟坚决不跟着宋悯往学校的犄角旮旯跑。
走在学校的路上都要拉开两步远,以证明两个人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正“直”青年。
宋悯完全不明白他的苦心,踮脚在方可拟下巴上亲了一下:“你就不能去我们教室等吗?我这节是大课,多个人老师看不出……”
方可拟的余光里明显看到环卫大爷的眼睛都瞪大了,原本沟壑纵横的眼尾都舒展开。
宋悯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方可拟捂住了脸。
“方可拟你干嘛!”
方可拟的手很大,把宋悯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他背对这环卫大爷,带着宋悯像是四脚螃蟹似的慢慢挪走了。
连深情拥吻的小情侣都抬起头来看这奇怪的两个人。
方可拟的面皮一点一点红起来,最后简直要滴血。但还是坚持到离开三人的视线才放开宋悯。
四脚螃蟹的一半已经熟了,红彤彤煞是诱人。
“你干什么?”宋悯向后看,“你害羞捂我的脸干什么?”
“你干什么?你害羞啊?”在另一个画面里,宋悯也这样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