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婆家裁缝铺做衣服。我偶尔看到情侣找外婆定制情侣装。有的情侣每年都来裁缝铺定制情侣装。有人失魂落魄地找外婆倾诉:当年一起来裁缝铺的人已经分手了。外婆会恭喜那些喜悦的人,会安抚那些哭泣的人。外婆用看透人生的语气对我说:“囡囡啊,这就是捉摸不透的感情,捉摸不透的人心。爱情像风,看不见,摸不着。爱情像沙,用力抓,抓不住,只会从指缝溜走。最好的选择就是爱自己。”
在我选择遗忘和不再喜欢夏鸣星的时候,夏鸣星回国了。
夏鸣星二十一岁的时候回国了,回国之后我和夏鸣星的第一面是在光启电视台。
出国前的夏鸣星还是一个小不点,一个变声期的小老鼠,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小汤圆。
七年之后,夏鸣星变成一个戴着草莓头套的在暗处躲躲藏藏的人。
Warson派我、姜莱和高橙争取一个项目。这是一个选秀节目服装设计的项目。竞争对手是另一个公司的工作经验丰富的设计师吴优。我经验不足,还是第一次制作音乐剧选秀节目的表演服,于是我在节目组的档案室查阅资料,做做功课。偶尔我需要爬上梯子去取书架最顶上的资料。当时我站在梯子上。夏鸣星蹑手蹑脚打开档案室的门,躲在书架后面。夏鸣星看中了一个书架上的一个服装道具,于是拿起道具草莓头套,戴上草莓头套,藏在书架后面。而我站在梯子上把一切看的一清二楚。七年前的夏鸣星不会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走路。霎时,我不确定这个一头橙色头发行踪诡异的人是不是夏鸣星。也许他不是夏鸣星。
我闻着那若有似无的橙花香气,一时走神,爬下梯子的时候撞落了什么东西,书架上的资料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忽然夏鸣星从旁边站出来帮我扶住书架和资料。
我抬头看了看他,看到了夏鸣星头上的草莓头套画着一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我看着这个草莓头套,恍惚中想起年幼的自己目送夏鸣星离开,想起那架载着夏鸣星的飞机从天空飞过,想起我父母因为聚少离多而离婚,想起我外婆劝我:“朝前看,朝前走。”
夏鸣星回来了,我还能朝前看吗?
“好漂亮的大眼睛。”我抬手摸了摸这个草莓头套,手指沿着眼睛的刺绣描绘着。“浓眉大眼,眼睛圆滚滚的,你真可爱。谢谢你刚刚救了我。不然我要被砸伤了。这样吧,我请你喝橘子汽水?”
夏鸣星戴着草莓头套呆头呆脑地点点头。
“怎么办?这个饮料柜只能用纸币和硬币,我不能扫码付款了。怎么办?你还想喝橘子汽水吗?要不要我们换一个,去隔壁奶茶店买点杨枝甘露?”
夏鸣星用力摇摇头,晃动草莓头套,从鼓鼓囊囊装满硬币的钱包里掏出十枚硬币,塞进饮料柜里。
饮料柜掉下来两支橘子汽水。
我看着夏鸣星殷勤地把橘子汽水打开,递给我。
我接过汽水,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说:“你也是光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吗?我是最近参加音乐剧选秀节目的服装设计师,以后我们有空一起吃饭喝橘子汽水?”
“好啊。”
“你怎么戴着草莓头套啊?你是这里的演员吗?好像六一儿童节快到了,你们是儿童频道的主持人吗?”
“不是。我是,我是脸上有裂缝。脸要裂开了。很吓人的,不能给人看到。”夏鸣星镇定自若地回答。夏鸣星手里却一下一下地捏着钱包。钱包里的硬币发出一声一声急促的被挤压的声音。
我看着夏鸣星撒谎装不熟的样子就很想揭穿夏鸣星。于是我说:“你长得有一点像我小时候的一个人。”
“嗯。是谁?”
“一个小汤圆。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小不点。我们成为好朋友之后,他是我用心养大的,是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小不点。他变声期不爱说话,像害羞的小老鼠,为人老实又脾气好性格软,老是被欺负,玻璃心,别人说一点他就哭。我看他可怜,我对他挺不错的。但是我看错他了。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可以一声不吭就抛下认识了九年的老朋友去欧洲移民留学七年。”
夏鸣星用力捏住钱包久久无法放开,最终钱包里的硬币发出难听刺耳的吱呀声。夏鸣星问:“嗯。要是他再一次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看他表现。如果他是诚心诚意地回国和我修复友谊,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他。”我喝完最后一口橘子汽水,说。
夏鸣星放开手,不捏硬币了,心情轻松得不得了。夏鸣星把钱包颠来倒去,抛掷着。钱包里的硬币就像小溪一样轻快地哗啦啦响着,夏鸣星的心也像山上奔下来的小溪一样欢快地跳着奔跑着。
我故意靠近夏鸣星,说:“我不介意你脸上的裂缝。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抬起手,摸向他头套的松紧带,把他的头套解下来。
夏鸣星的手搭在我手上,像是想阻止我。
我不想他阻止我,我又温和地劝说一句:“你放心。我不怕你脸上有裂缝。”
夏鸣星迟疑了一瞬,我就把草莓头套摘下来。
我凉凉地说:“哇哦。是你,夏鸣星。”
夏鸣星大眼睛轱辘轱辘转转,最后盯着我的眼睛,执拗地说:“姐姐,姐姐刚刚不是说不会生汤圆的气?”
“看你表现。如果你是诚心诚意地回国和我修复友谊,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你。”
“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夏鸣星垂下眼眸,害羞地说。
像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眼睫毛搭在粉白色的小脸上,嘴巴是浅色的,看起来很像洋娃娃。
我才不会被这个坏东西迷惑,我捏住他的脸,想把他乖巧可爱的那一面揪下来,说:“你害羞什么?不要给我装可爱。”
“我长大了,不可爱了。”夏鸣星一下子执拗起来,不高兴地把脸扭过去。
“可爱的夏鸣星多好。”说完,我又揪了一下夏鸣星的脸。
夏鸣星看着我,目光狡黠,用脸贴住我的手,黏黏糊糊地说:“是吗?你喜欢就好。”
夏鸣星看起来在憋坏。我才不想和夏鸣星靠的那么近,我的手把夏鸣星的脸推开。我问他:“你回国想干嘛?”
我把夏鸣星推开,夏鸣星又用脸蛋黏过来,像小时候一样特别爱用脸蛋黏着我,一副极其依赖我的样子。夏鸣星懒洋洋地说:“没有啊。我就是考上大学了,大学派我去当交流生。”
“进光启大学了?”
“嗯。”
“好,我现在也有车了,想上学就找我,我载你上学。”我淡淡地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我不比他差劲。没有他,我生活更美好。“对了。我一年前就在光启大学毕业了。请叫我学姐。小不点。”
夏鸣星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说:“呜呜呜,学姐好~学姐好~~~凶额~。”
我捏了捏他的脸,让他再说一遍。
“姐姐。”夏鸣星软软地喊我。
“嗯?”
“你知不知道捏男人的脸超过五分钟,就代表你对他有意思。”
我看着我捏着他脸颊的手,又看了看夏鸣星。夏鸣星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不怀好意与调皮。我继续捏着夏鸣星的脸,缓缓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确实是对你没有意思。”
我看着夏鸣星眼里的骄傲与得意如玻璃一样破碎,夏鸣星变得懦弱又乖巧听话。我才继续说:“你呢,是我青梅竹马,你乖乖的,我肯定还能和你做朋友。别调皮,别不听话,别惹我不高兴。啊。”
“……嗯,汤圆听姐姐的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我不想听话,我想喜欢你。”
“我想你眼睛里只有我,脸颊上贴着我的名字,穿着印有我的衣服,举着我的海报。”
“我想你属于我。”
“我想要你的感情。”
“我想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为你付出,你为我付出的感情。”
“我想要姐姐喜欢我。”
夏鸣星一个人颓废地陷入沙发里。
忽然Eddie跑过来蹭蹭夏鸣星,又蹭蹭存放牛肉干的零食罐。
“Eddie,你说得对。只要我手里有姐姐想要的东西,我就能一步一步引导她。让姐姐走进我的世界里,让姐姐再也出不去。”
夏鸣星奖励Eddie一条牛肉干。
Eddie:癫公(嚼嚼嚼)谁(嚼嚼嚼)癫得过你(嚼嚼嚼)
第二天,夏鸣星约姐姐到家里谈公事。
“姐姐,听说你想争取为Jesse设计演出服的机会,我刚刚好认识Jesse,你要不要我联系一下Jesse,让姐姐了解了解Jesse?”
“夏鸣星,你小学第一节英语课起的英文名就叫Jesse……”
“是吗?或许是重名?”
我审视夏鸣星的表情。夏鸣星一脸坦然。我心里不由得感慨一句夏鸣星长大了,都会骗我了。我只能将计就计:“我听说Jesse有一头很漂亮的橙色头发,漂亮的像湖水一样柔和清澈的祖母绿眼眸,雪白的脸庞,红色的嘴唇,修长的身姿,常人难以模仿的风姿。天哪!夏鸣星!求求你!你帮我联系一下Jesse吧!姐姐我也想看看帅哥呢!”
夏鸣星一边听着姐姐对Jesse的夸赞,一边心像是被嫉妒炙烤一样疼痛。夏鸣星口不择言地说:“姐姐,你见过Jesse吗?你只是见过Jesse的海报吧?他妆那么浓。颜值都是化妆化的。姐姐,你真的觉得Jesse好看吗?他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我感觉对面的小橙子快要炸毛了,于是无可奈何地说:“Jesse,你觉得你好看还是夏鸣星好看?”
“……”
“Jesse就是你,你就是夏鸣星,夏鸣星就是Jesse啊。你少装一点。”
虽然马甲被扒了,但是夏鸣星好像被姐姐哄得挺开心的。
遗憾的是夏鸣星拿Jesse这个身份去going姐姐这件事,计划不通!
“姐姐。姐姐。你设计稿画成什么样了?”
“衣服快做好了,你要来试试嘛?”
夏鸣星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说:“拿到我家里试试吧?”
“哦。”
我如约来到夏鸣星家里,夏鸣星揉着眼睛给我开门,“早?额?”
我看着夏鸣星的连帽睡衣,伸手揪住夏鸣星连帽帽子给夏鸣星盖上帽子。接着,夏鸣星睡衣帽子上的角露出来了。我看着连帽睡衣上的角,笑他:“天哪,幼稚鬼小汤圆,七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幼稚,一看见卡哇伊的睡衣就走不动道了吧?”
夏鸣星屈辱地把连帽放下来。
我又拽上去。
夏鸣星皱着眉瞪我。
我又捏住他的脸蛋:“你还敢瞪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你姐姐!”
夏鸣星眨眨眼,假模假样地问:“你是我姐姐?你是我亲姐姐吗?”
“我胜过你亲姐。你别忘了你小时候被同学欺负,推到地上,衣服又脏又乱,像一只脏脏包。是我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白白净净的!结果呢?你一跑法国就忘了我。”
“没有忘了你。我一直想着你,姐姐。我在外国也过得不好。我想你,我想念把我养得白白净净的姐姐。姐姐,你能不能继续养我,养得白白净净的我。”
夏鸣星柔软的脸蛋靠在我肩膀上,声音又轻又柔,好像小时候那样依恋我。
过去我很喜欢夏鸣星依恋我的模样。夏鸣星非我不可,认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夏鸣星给我一种满足感。但是现在!我最讨厌夏鸣星了!我把粗鲁地夏鸣星推开,恶声恶气地说:“来,我宝贝的弟弟,小汤圆。我养你,试衣服。”
夏鸣星被推到沙发上,抓了抓头发。夏鸣星深呼吸想找回自己的节奏,尝试夺回主导权。于是夏鸣星一下子脱下睡衣。
我上下打量一下夏鸣星的身材,嘴角上扬一度,说:“小时候圆乎乎的小汤圆变成了瘦弱的白斩鸡,风一吹就倒的豆芽菜。啊,我果然是天才设计师。我给你准备的放量刚刚好。”
夏鸣星瞪大了眼。
我抖开衣服,给夏鸣星套上袖子,整理领子,给他系纽扣。我提前洗干净熨好的戏服板板正正。我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嗯。不错。是英俊帅气的小王子模样。”
夏鸣星仔细地观察姐姐的眼神,失落地发现自己在姐姐眼前一点魅力都没有。
夏鸣星又心生一计:“姐姐,我即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