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闻煦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他仅仅与蒋学义擦肩而过,蒋学义都被他熏得呛鼻只好以打哈欠掩饰。
徐任瞟了眼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蒋学义,眼瞅着他犯瞌睡便提议找个电影看,蒋学义摇摇头,他根本没兴致。
易闻煦端庄坐着修长的双腿叠交,他随着徐任的目光看去只是哼哼一笑,带着浓厚的北京腔调很自然地说:“你妈不是去米兰了吗?我看她ins上面发的照片还是在秀场上。前些天在Fifth Avenue特意逛一圈,买了些东西。”
说完易闻煦就让保姆把那两个橙黄色的购物袋拿来,他从里面掏出两个有盒子上面还精心用蓝色丝带打成蝴蝶结状。
徐任淡淡扫了几眼这标准熟悉的礼盒、这硕大的logo。不愧是姐弟俩,他轻哼一声,“小舅,你要是买的衣服,干脆电话过去不就往你新买的豪宅里送了。干嘛非要废你这尊佛的腿啊。”
“嚯儿,我成天要在那房子里闷死再不出去转转,我得疯。你还甭说,琳琳那小丫头片子倒是眼睛毒辣,挑得房子还正合我心意。”
“那你这买的什么玩意儿?怎么不见你给我带点东西,这都儿是你跟我妈喜欢的东西。”
易闻煦眼睛里都冒着杀人的血光,他盯着徐任看了几秒转头目光落向蒋学义,便咬咬牙压抑着自己的火苗,心平气和道:“你还倒打一耙,也不知道儿谁特么傻逼。花钱帮某人代购乐高的飞机模型,真纯他妈良心被狗吃。”
易闻煦拆掉蝴蝶结给盒子打开,蒋学义忍不住跟着往里面瞅了一眼,那是一套精美的瓷器。
徐任冷不丁地吐槽:“真他妈丑。”
“碎嘴子。这套国内都调不过来货,我可是人肉带回来的,懂什么啊你!”
易闻煦又去拆第二个盒子,“我还买了条围巾,其实花纹还看得过去。”
……
蒋学义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不停地扣着马克杯的手持柄,他完全没心情仰着脸瞧着头顶璀璨闪耀的吊灯,很枯燥。
室内暖气充足,蒋学义半睁着眼放空。
他俩聊到跑车、聊到旅行的城市,唯有自己坐在沙发上仿佛和这俩人格格不入,如同混沌的河水强迫挤入难以莫测的深海中。
蒋学义眼瞅着钟表要转到八点,他有些不安心起身上楼去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徐任起身以天黑为由提议让司机送他回家。
蒋学义没有拒绝,他捞起书包背在肩膀上。那刻他只是感觉千斤重,推开门暖流霎时间肆散迎来冷冽的风。他回眸望,便瞧见保姆已经恭恭敬敬地递上自己的外套。
易闻煦依靠在门边,把手里提着的奢侈品袋子递给蒋学义,他温和地笑笑生怕蒋学义产生误会,“诶,小同学。我还以为你上哪去了,这是我专门挑给你的围巾,作为我们初次的见面礼。价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意。”
蒋学义摇摇头,勉强地笑:“不用了,我平常不怎么戴围巾。”
易闻煦深深吸了口气撇撇嘴,依旧握着礼盒袋子手悬在半空中,“这里面可是秀了你的名字呦。要是平常的你不要,我还能塞给别人,可这个是专门给你的。”
徐任把手搭在蒋学义的肩膀上,不咸不淡地轻声说道:“收着吧,小舅专门给你买的。”
真的不愧是姐弟俩,往别人兜里硬塞东西的习惯也是如出一辙。蒋学义眼看无果,又拗不过只好收下。
见到蒋学义收下,易闻煦这才微露齿牙两眼亮光哼哼地笑两声,这笑声却也结结实实的打在蒋学义的脑门上这让他微微发汗。
离开前他又告知徐任学校要恢复晚自习制度的事情,让他早些回学校不要落下功课。
蒋学义问:“晚点,晚点的话能打电话吗?因为你不是还没有补完吗?”
徐任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盯着几秒恍然躲去,“昂,再说吧。你不是还有学习方面的东西没整理完么,还紧凑着你自个儿吧。我这会子用不着你多费心思。”
徐任说完绷着嘴,视线看向他的后腰。方才在椅子上紧紧是用手臂内侧轻轻靠近脊椎骨的地方,都能明显感应到骨头的凸起像沙砾般贴着皮肉滑过。
“还有…在家好好养伤。”
蒋学义垂眸半敛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点头。
送到院门口后,那辆黑色的宾利已经在等候。徐任盯着蒋学义坐上车,直至车门关上他才转身离去。
徐任回到客厅和保姆吩咐今晚的晚饭,转身看见易闻煦翘着二郎腿拖着头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播放着《赎罪》,他走过去端起刚刚泡好的茶轻轻吹去氤氲的热气,小心地喝了一口。
徐任盯着闪动着的屏幕说:“我感觉他状态不对劲。以后不要在他面前谈那些,他会觉得不舒服。”他的喉结轻轻滑动,眼神变得严肃,“有些东西他不需要懂,也不用懂。小舅,蒋学义跟岑敬不一样,不是奢侈品就能收买的狗。你拿以前对付岑敬的方法放在他身上,只会让他感觉难堪。”
易闻煦听到这些话,大脑懵圈了般他瞬间斜眼打量了一番徐任,觉得他脑子有病眼神里充满诧异。
“你丫中邪了?你这么在意,那干嘛儿还要走。你怎么知道他跟岑敬不一样,那他妈岑敬在圈里可是行家。他当年干嘛不跟着郑赫景,偏偏勾搭你?我这可是帮你试探,试探你懂么你,张口就教训我!老子轮得到你教训?”
易闻煦只觉得徐任又是在犯糊涂,想起岑敬那小白脸他气不打一处来,惹得他发恼对着徐任就是输出一顿。
“操,你特么是个傻逼。岑敬当年装得不也挺好的么,这不要那不要,诶嘿!巧儿你丫赔进去多少东西,你当年才十五六你,你懂屁呀,掏心掏肺换来的什么?怎么着儿非要重蹈覆辙?”
他没吭气,掏出烟点燃放入嘴中。轻轻吞吐烟雾享受着香烟带来的麻醉和快感微微睁开眼,干涩的嘴唇稍稍破皮,他贪婪的将血液和烟卷入口腔中。
半晌徐任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这些话,别再说了。”
“你他妈!你真他妈是个傻逼,保持住。”
车送到小区门口便停下,蒋学义虽说后腰因为敷药的原因有些不舒坦但他还是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刚打开门,黑漆漆的客厅深处隐约亮着灯,他连忙从换上拖鞋进去。
恰巧碰见听见开门声音出来巡视的林晏姿。
林晏姿盯着他稍红的脸,还时不时喘着粗气,表情瞬间凝固,“大晚上,干什么去了?”
“帮朋友补课。”
林晏姿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她指着蒋学义手里提着的奢侈品礼袋,“这什么呀,哪来的?”
“朋友家长送得。”
“家长送得?家长会送给你这种贵重的礼物吗?”
“……”
林晏姿紧咬着追问:“为什么你给人家补课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跟我报备,没有跟我商量?你是不是病一好转,又能虎又能跳!扭头把所有事儿都忘了。你以为你学习是有多好,能送得起你爱马仕的围巾的家庭需要你去教,人家是请不起家庭教师吗?你贪玩就贪玩,根本不需要和我瞎扯。”
又是这些话语。
记忆里的妈妈,不再温和不再沉稳,相反急躁的愈发严重。
根本无力反驳。从脚踏进家门那刻,瞬间落进地狱,蒋学义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自己躺在血泊之中,林晏姿跪倒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他不觉得惊悚发麻,倒是得有安慰,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呢…
可能是爱吧。
蒋学义撇开垂下双臂,手里的礼品袋缓缓掉到地板上,“对不起。我…”
“你是不是觉得你数学考了一百四很光荣?噢,这样你可以不用学了。那你理综呢?我在家没有一次是看见你在刷化学题。”林晏姿眼神里隐隐透出愤怒和失望,兴许是因恩然在的缘故,她刻意压低音量,“还有,以后不准收礼也不准你往人家家里去。从明天开始,回到家第一时间给我报备,十点半我会锁上户门。如果你需要什么那你就早些、提前做好准备。除非必要,不能出去好好在家学习。”
“妈妈也是为你着想,你现在不努力将来怎么办?怎么做医生,是不是?”
医生……喜欢吗?这个职业。
好像不用过问自己的意愿。
蒋学义紧紧攥着手心,在声声道歉后换来林晏姿的一句回屋休息吧。终于凌乱在风中的树苗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背过身迈向房间的每步都是种解脱,从客厅到卧室不过是如此短的距离,他却耗费了几分钟。
风过呼啸,枝叶瑟瑟林。晏姿侧过头用手扒拉头发,深深地看着蒋学义,“这些天,恩然先暂时住咱们家。你作为哥哥比她大,理应照顾下。”
路过餐桌,看见麦当劳包装的薯条。他不觉得惊奇,他习惯了…
妈妈只会在爱别人的时候爱自己。
关上房门前,他面无表情地抛下一句话:
“那个围巾,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因为不管我做出什么行动…您都不会采纳吧?”
罩在亚克力盒下的飞机模型在暖黄色的护眼灯下显得格外亮,它的机头朝着窗户那头。
蒋学义握住笔杆,在那杵了许久。盯着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记和运算的草稿,又回眸注视着眼前的化学大题,久久不为所动。
他开始想,学习的尽头到底是追求、寻觅着什么,蒋学义站在黑谭的这头眺望遥无止境的未来,那是浑厚的一团浓雾飘渺、虚无、不可莫测。世界上的人在桥端鱼贯而出越过黑谭,飞鸟般自由窜梭。蒋学义从未振翅,任何希望即渺茫即磨灭,直到所有力气和手段和心灵被耗费吸干,这样他就自动地走向专属的路线。
学历是社会入门槛,也好像是普通人最后的杀手锏。
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林晏姿好像拼命得把自己捧高举高,似乎担惊受怕少有闪烁自己就会从顶尖坠亡。但仔细想来,自己从来不是天赋型学习料材,只是在爱好被粉碎后,童年被索取后唯一一片释放自我的天地。
十七年,没有一年活给自己。所有来自自身的思想和意愿都被无情地剥夺,他逐渐的麻木又在痛苦中自怜,如此反复折腾。
追逐到最后,发现自己仍旧没有任何选择。
他开始自负,开始抱有怀疑。
自己是否和世界孤立开。
那天晚上睡觉前蒋学义收到徐任发来的信息,是大黄在吃饭的视频。
BBxe:胖猪。
看到这里,蒋学义仍不住地噙笑一声,双眸发亮地盯着屏幕傻笑。
空:确实要比先前胖,这样会不会诱发疾病。
BBxe:不会,你多想了,营养均衡而已。
空:好吧。
BBxe: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空:什么?
BBxe: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我?下午你的状态不对,我已经跟小舅谈过话了。那些东西你没必要放心上。
空:没事,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BBxe:真的?
空:嗯嗯。
BBxe:行吧,既然你自己也这么说了。
空:今天晚上还打电话吗?会不会忙?就是你是不是没时间。
BBxe:嗯,在忙,下次吧。
蒋学义打出一段字后,又急急忙忙地删除就没再回复。因为不想任何负面情绪破坏自己眼中纯洁美好的东西,因此欲言又止是他一贯作风。
即使陈年伤疤隐隐作痛,他选择独自承受。
蒋学义慢慢转过身把自己半张脸埋在被子下,目光坠在那架飞机模型上。窗外阵阵风掠过,心头酥麻后又是诉不静的酸楚,明明两袖清风肩上却担负结果的所有。手机微微亮着光,卷在被窝里微微发烫,静谧的夜晚就好像有了徐任的温度,触手可碰。
可今晚,他注定无眠。
周四下午林晏姿再次接到妹妹的电话,说是自己工作上有会议在身要拜托她再去接一趟恩然。
林晏姿挂掉电话从化验室走出去,想到晚上还要处理律师所的配偶离婚案件,她便拨打起杨耀庆的电话,不一会儿就拨通了。
杨国庆节扯拉着嗓子:“喂,您哪位?”
林晏姿皱了皱眉愣神,把手机离近盯着备注上的名字,几番确认是杨国庆的电话时,她继续耐着性子说:“耀庆,你没换手机号吧?我听着声音是你。”
杨耀庆回应:“是昂,你谁啊?”
“杨耀庆,你再这么闹!”林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