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房间内,唯有一盏小夜灯亮着淡黄的灯光。蒋学义驻足在外,迟迟不肯进屋。
方才给林晏姿通电话时候,徐任就站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林晏姿对于蒋学义冒然提出要在朋友家过夜的事情,并没有加以管制,而是纵许他。
这点虽奇,蒋学义只当是林晏姿心情好才同意。要放到其余时候,恐怕要听完说教她才肯罢休。
“打完了?所以阿姨怎么说。”
明明都知道了,还要再问!徐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学义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内心窝火又很是郁闷不已,依旧不吭气。
总觉得徐任瞒着他很多事情,却无以为证。徐任并非地主家的傻儿子,他善于算计、善于权衡利弊、隐藏。
要放到以前,蒋学义肯定避之不及,处处防避。
可现在,蒋学义就如同裹进漫天白雾的结界内,他清醒的看着,白雾云绕缠绵漂浮,也深不应该久待此地,可他愣是找不到突破口。漫无目的的在这里乱闯,试图用体力与它耗尽。
就像徐任自己说得那般,但凡他想要做的、想要得到的,无一不成。
“生气了?”
蒋学义瞪着水汪汪的眼睛,血色即褪去,眸中悲愤交加的情绪倒是衬得他脆弱又坚强。
“你在瞒着我事情,对不对。”
徐任十分敏锐察觉到蒋学义的情绪不对劲,故意避开话题。
他伸手把枕头扔到床的另一头,背身伸展双臂支撑着桌沿,眸光微动,死死盯着蒋学义,故作嫌弃,“去洗澡,你身上脏死了!”
“我不要,我不愿意!”蒋学义面对徐任对自己的问题,逃离。更加气愤,他紧紧攥着拳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徐任明显对于蒋学义闹这出,毫无准备。
顿时,徐任的脸上再无喜怒哀乐之感。他蹙着眉头,眼神犀利,眸光似刺,根根扎进蒋学义的心脏。
都已经快忘记,徐任上次朝自己露出这个表情是什么时候了。
徐任一字一顿,漠然说:“我允许你朝我撒脾气,但你要适度。我不愿意回答就不回答,听得懂吗?”
他立刻提高嗓门,语气铿锵:“现在,立刻,马上。去洗澡,睡觉!”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语气有问题,便缓和了些又说:“明天早读是樊晶晶的,你还有两段高分作文没背,现在去休息。”
他现在根本不想再去思考学习的任何事情,他现在讨厌学习!讨厌学习!讨厌学习!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他根本不想做所谓的学霸,也不想受众人瞩目,也不想被人倍受期待。
蒋学义只想当个小小的人物,有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掌控自己的人生,做个平凡的人,不奢求太多。
蒋学义见状,他没了法子,眼眶湿润泪珠不断打转,声带又沉又哑,声音不断地发抖发颤,“那我也不愿意,我也要有我自己的权利。这是我的权利!我的自由!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管我学习,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变了面孔。”
“那好,你自由。”徐任冷着脸,声音极其寒冷,“你现在就可以滚。”
蒋学义一征,脸色更是惨白。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爬出来,泪痕霎时挂满整张脸,他站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看着熟悉的人说着陌生的话语。
“你为什不肯跟我说!”蒋学义有些疲倦,他喊都喊不出来,“瞒着我到底有什么意思。就连繁响都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
蒋学义话出口,他立刻追悔莫及,正当他要再开口,徐任直接冷声打断。
“你非要弄明白,弄清楚?”徐任的脸愈发黑,紧接着他的声音也很抖,装作镇定,“好,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早一些明白也好,晚一些明白也好!”
“什么时候明白都好!总比最后,你恨我!你厌恶我,好的要太多了!”
蒋学义被徐任突如其来的怒吼,被吓得一愣一愣,整个人僵住在那里,后背汗流滚滚,手掌心内粘满密密麻麻的汗。
“是,我是全部都知道。我就是故意瞒着你。不让你知道,那又怎么着?你自作聪明,跑到黑桃,我是不是要夸你很有能耐?!你那么相信繁响,你怎么不跟着他去?跟着我做什么。”徐任黑着脸,眼眶通红,恶语相向,字字诛心,论他自个儿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狠毒的话。
“从头到尾,我讨厌谁,你偏要和谁待在一块儿。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他妈还要做出一副无辜假装安慰的样子!”
徐任伸手指着从蒋学义兜里掉出来的那张白色明信片,“本来还想着能瞒一天算一天,现在也只能破罐子破摔。曹乐阳早被自己亲二叔害到郑识温家里,这是他们家自作孽不可活,你帮?你能帮出个什么来,用你那三言两语去和郑家谈?”
“整个皖平的人都不敢管,你凭什么,拿什么去管?”
他步步紧逼,蒋学义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后怕的往后退。
他们所在的阶级…恐怖、残酷、令人头皮发麻,指骨寒凉。每一步都机关算尽,每一次都要权很利弊。
普通人,不过是高权位者脚边的蝼蚁,随意踩踩随意摩擦,不顾死生。
徐任快他一步,猛得关上房门反锁,黑影很快把蒋学义的影子覆盖,笼罩在黑暗中,此时的蒋学义仿佛成了笼中鸟。
蒋学义满眼恐惧,他快不认识这个人了。
“你…太过分了。那这些也不能是你骗我的理由,你骗我!”蒋学义血色上涌,小脸红通通的一片,他强迫自己镇定,眼泪却纵横而落,痛苦地低吟:“你怎么可以这样…”
蒋学义声音逐渐小,小到徐任到最后都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了。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我陪你成长、长大,看你步上青云,看你成功,自由。”徐任依旧喋喋不休,阴暗的房间内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根本帮不了他,也救不了他!那个圈子就是那样。繁响,又能怎么帮你!?我早就该更过分点,让你只能依靠我、只能依赖我。”
“我想要你一辈子都要顺遂。”
蒋学义胸口快要闷堵死了,喘不过气像被千吨重的石头压着五脏六腑。脑子空白,他崩溃不住地蹲下身子捂住耳朵不愿意听。
“你不要再说了…我根本不想听。”
“我不想听这些!”
徐任也跟着蹲下身子,他想要靠近,却被蒋学义敏感察觉立即闪躲。
徐任霎时失神,愣了片刻意识到蒋学义在逃避自己。他撇过脸,纵使心中千百无奈,万千不甘和气恼,面对蒋学义他也无从再多说半点。
徐任低下头,像是意识到自己犯错的傻狗,沉吟不久才缓缓开口,“你要是气不过,你就打我吧。”他把头抵在蒋学义的胳膊前,“打吧,解气就行。”
“我不想骗你的,我只是怕这些耽误你的前程。本来,我就不是个很好的人…和你在一起,就相当于拉你落下神坛。”
“我被耽误,做事无成,都没关系。可你不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每天、每天我都提心吊胆!我怕你有一天幡然醒悟,意识到我可能耽误你的前程,突然的离开我,一句话也不留!”
“我看着你的成绩下滑,看着你上课不断走神,看着你每次午休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我都很难受!所以我不想去学校,我不想再打搅你。”
“但我就是很喜欢你,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徐任大脑翻起狂风暴雨,内心满是自责和无奈,他指着桌子上那堆厚厚的资料和书本,像是对自己的妥协,也是最后对蒋学义的承诺,“我现在告诉你,过完年后我就会办理出国的手续。飞到美国读书,以前我答应过你要一起考北京,这个承诺作废。你值得有更好的人生。”
“要分手,也可以。要离开,我也不拦着。你是自由的,我尊重你一切的选择。”
此话一出,蒋学义更是哭得喘不上气,鼻子一抽一抽的发出轻微的呜咽响。
蒋学义抬起脸,泪水汹涌坠落,鼻涕与眼泪融合。
看着那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今向自己俯首称臣又红眼抱怨的模样,又想起刚刚他那狰狞恶语伤人的样子,心一揪的疼。
徐任红着眼,漆黑的瞳孔顿时泛起点点星光。
蒋学义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袖,他所有痛苦、悲愤、恍然大悟复杂的思绪凝聚在心头。
他伸出手,迅速地紧紧拦住徐任的脖子,整个人扑到他的怀中。把脸深深地埋进徐任的颈窝处,滚烫的泪水,一遍又一遍的低落在徐任的衣领间。
久久,蒋学义失去所有力气,头痛欲裂,他尾音发颤低喃道:“我们,不分手…”
徐任沉着嗓音说:“对不起。”
蒋学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嫩肉中,照着徐任的的后背连捶了两下。
“不分手…不分手。”
他低声哭喊道:“但是,徐任…我真的很累很累,我不知道哪里累,我自从那半个夏天过后好像变得很奇怪。我觉得我体内的眼泪和雪止不住得流,心理好像缺失很多东西的空虚。”
徐任温热的手掌,轻抚他的后脑勺,“如果累,就休息。”
“可你不该骗我的。”
“……”
几秒后,徐任低哑的嗓音缓缓而出,“但我只想要你安全。”
俩人就蹲到这个角落里,抱着对方不撒手。蒋学义最后哭累了,不知不觉倒在徐任怀里睡着。
睡着,他又做噩梦。
那是曹乐阳惨白的脸,瞪着俩崆峒的俩眼索命鬼般袭来。
不断反复的惊醒,黑暗里他只记得有人在他旁边不停地安抚,像安抚小宝宝睡觉一样,手掌轻而缓的拍打自己的肚子,哄着低语着。
第二日早晨,蒋学义被保姆喊醒起来吃早饭。吃饭时,蒋学义目光四处寻找,都不见徐任人影。
早饭是根据自己口味做的,色香味俱全,不用猜应该是徐任嘱咐的。
他放下汤勺,忧心忡忡开口询问保姆徐任为什么没来吃早饭。
保姆乐呵呵地跟他解答,说徐任今儿大老早就出门参加训练,说是再过一个月他要去市里面参加很重要的比赛。
蒋学义沉默低下头继续吃饭,饭后,他又去询问一遍保姆,比赛时间是什么时候。
保姆思考半秒,才接着说:“哦,应该是10月21号左右吧?哎呀,过了国庆节放假,天气才是真真正正的变冷。也不知道少爷他头上那个伤口怎么办,他抹个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伤口?
什么,什么伤口?!
蒋学义顿时瞪大眼睛,慌忙追问:“阿姨,他受伤是什么时候啊!”
“呃,大概是9月24号吧。”保姆又怕自己说错,补充道:“听太太是这么说得,具体是哪一天,我也不太确定。”
9月24号…那不就是,自己生日过后那天么。也就是说,徐任为了自己去找了那群人?以他的性子,说不打架,蒋学义都不带信的。
离开后,蒋学义被徐家的私家车送往学校,途中,蒋学义给徐任发了条信息,想要问他头上伤口是怎么回事。
徐任那边像是专门等自己发消息一样,立刻秒回。
BBxe:到时候我们再说。
空:好,那你今天还来学校吗?
BBxe:不来,体育生都出去加练了。
空:嗯,好。
平淡的话语,冷冰冰的文字,心中难免起疑,胡乱猜测,生怕昨夜的话语改变所有。
蒋学义攥紧手机,屏幕上依旧显示的是与曹乐阳的聊天内容,目光凝向窗外的长街,心中愈发寒冷,顿时眸眶染红,手止不住地抖。
李涛校园霸凌事件终于迎来尾声,这是这几天内,唯一能让蒋学义心中得到舒坦的事。
李涛被指证的罪名多达四项,警方当天就对其实行相应的措施。
学校上层领导立刻召开关于校园霸凌的演讲,对于此事进行了严格批判。蒋学义作为事件中见义勇为的对象,也被领导安排上去演讲。
升旗仪式结束,回到班上,蒋学义装作没事人似的,坐下歇息,转眼就看见路知楠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整个扑了个大满怀。
幸亏蒋学义把她抱的稳,否则俩人都要摔倒。
“李涛太他妈活该!”路知楠打抱不平道:“抓进去把牢底坐穿,省得他再出来祸害人。物理阉割!所有刑法统统来一遍。”
“嗯,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