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开始下雪。
姜屿臣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双喜应该是一直趴在门口,听到动静后立马追出来,颈子伸得又细又长,东张西望地往人后边看。
姜屿臣弯下腰,分别挠了把他们的头,进屋后顺手把钥匙扔在鞋架上。
人没带回来,也不想再带了。
有时候明明道理已经讲得很清楚,结果人一句话给你噎回来,不知道怎么接还堵得心烦。
姜屿臣脾气是好,但绝对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老好人,就像他对骆家的伍婆,最基本的能帮就帮,但多的就没有了。
对骆肇也是一样,在他身上姜屿臣自诩问心无愧,但要是孩子实在听不懂话又不领情,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真求着人回来吧。
他也没这么闲。
厨房的几个排气扇还没关。
姜屿臣看都看没往那看就先回房间洗澡。
本来回来路上已经把心态调整的七七八八,以为冲个热水澡就没事了。
结果站在一片蒸腾里,想起刚才电话里的人,更气了。
这个人,大过年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体量他哥。
哦对,人说了,他不是他哥。
姜屿臣叹了不知道今天多少口气,也没什么心思洗了,随便擦两下身上的水就往外走。
半裸着身子在暖气烘烘的客厅里也不觉得冷。
但外头明显除了暖气,还有餐桌中间冒着白雾的火锅。
姜屿臣刚才一来一回地没注意到。
原来临走之前空荡荡的火锅早给架起来,旁边的开关也给调成保温模式。
盖子打开,汤汁醇白,锅底是一只煮好的螃蟹,红通通爪子张得老大。
除了这个,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之前说好的几个菜却都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他们买回来的保温箱里。
高高叠起来的保温箱,每一层打开里面都有道菜,跟开盲盒似的。
先不提味道怎么样,但这卖相比之前要好太多,
合着这人自己离家出走,出走前却还是把年饭全部都给做好。
姜屿臣盯着这些东西有十分钟之久。
要说他刚才回来路上是个行走的打气筒,随便接上个什么都能给他打爆,那么现在他就算再鼓囊也打不出来了。
姜屿臣叉腰站旁边。
掏出手机给骆肇打电话,但里头只响了一声又被他挂断。
不气归不气,但人还是要面子的。
想了半天,姜屿臣腾出两个保温盒出来,每样菜匀了一大半在里头,又进人房间收拾了几件睡衣睡裤,用塑料袋包叠好。
准备把这些东西挂门把手上自己就走。
骆斌那破房子什么都没有,人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天,不能让他真饿着肚子过年。
姜屿臣拎着东西准备穿外套,还没到门口忽然想起回来时车里快没油了,这个点去加油站又得绕一大圈。
大过年不方便打车,反正姜屿臣现在也懒得再跑一趟,多掏了二百块钱,叫了个闪送给骆肇送过去。
电视里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
姜屿臣坐在沙发上吃饭。
对着教程,香煎鳕鱼做得还不错,只是他现在有些食不知味,吃两口就得瞥眼手机。
好不容易等到对面响了。
姜屿臣立马直起身子,碗筷往桌上随便一搁,差点撞翻旁边那杯勃艮第。
结果对方不是骆肇,是刚才的闪送小哥。
第一句话就给他整稀碎。
“先生,您朋友不收,非让我给您送回来。”
姜屿臣一口气堵嗓眼,忽然觉得刚刚结束的小品也不好笑了,对着那边,“你硬给他。”
“可是您朋友现在连门都没开了。”
姜屿臣:“那你放他门口。”
“这......我们那有规定,东西必须要交到本人手上,不然算是违规。”
闪送小哥有些为难,又说,“这些看着都不便宜,不然我给您送回来吧,路费就不要了。”
姜屿臣本来已经不生气了,现在又有点上火,跟他说道:“麻烦您等一下。”
挂了电话后,直接给骆肇打过去。
这次对方倒是秒接。
刚接通姜屿臣就是一句,“你又闹什么。”
骆肇没吭声。
姜屿臣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缓下来,“东西好好拿着,该吃吃该喝喝,大过节的附近商店都关门了,难道你真要这样饿一晚上啊。”
屋外的风打在窗台上,噼里啪啦响,应该是又下雪籽了。
骆肇的声音从对面响起,“你在乎么。”
姜屿臣:“什么?”
“我说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在乎么。”
骆肇语气里分明也含着气,但又被他强行压回去,“你分明答应过我,不去相亲,为什么还是要去。”
“我那是送人去医院,跟相亲有半点关系吗。”姜屿臣实在无法理解。
“可她明明对你有那意思,别告诉我你连这都看不出来。”骆肇说。
“人有没有意思关我什么事啊,我说你怎么这么喜欢脑补?”
骆肇一声冷笑:“到底是我喜欢,还是这本来就是你巴不得的。”
姜屿臣:“……”
一句话解释太多遍,脑子快给磨稀烂。
但他现在真的不想太解释,一想到骆肇直到现在都饿着肚子心里就不好受,语气也变了,说出来的话更是口不对心:
“你要还念着我点好,那些东西你要吃吃,不吃就找个地方扔了,反正别送回来惹我心烦。”
骆肇还要再说,姜屿臣根本不给人这个机会:
“要是对我有其他意见,以后不想回这个家了也都随便你。”
“你说得对,我不是你哥,也没什么资格管你,以后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再管了。”
姜屿臣说完最后这一句,也不管对面人说什么,直接就给挂了。
他是真生气。
本来在他眼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硬是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给磨得头秃。
他觉得此刻的骆肇比那些尖酸刻薄的甲方还要难得对付。
后来手机安安静静,闪送小哥也再没打电话过来。
火锅后来一直没加水,到了后面越吃越咸,周围一圈菜搁在旁边也没人理会。
姜屿臣叹口气,只觉得这年过得也太操蛋了。
窗外响起了鞭炮声。
双喜本来听到声音都会喵一阵,但可能也感受到家里气氛不对,默默趴沙发里,不时用脑袋顶顶姜屿臣的腰。
他俩难得这么黏人,姜屿臣也没多的反应。
去厨房收拾卫生,关了电视回床上睡觉。
通常这种矛盾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天晚上从不失眠的人失了眠,一向端着的人也没能完全端住。
骆肇再电话挂断以后就跑回了幸福小区。
他等不到车,硬是大冷天跑了十几公里的路跑回来,临到敲门的时候又定在原地。
在面前那道门门口站了许久。
其实在找不到姜屿臣以后,他当时就找到小区的保卫科。
保卫科平时跟姜屿臣关系好,知道人不见了也着急,立马帮调了监控出来。
看着姜屿臣把一个女人抱着坐上车,骆肇立马认出这是昨天要捎带他们去超市的其中一个。
所以在听到那些解释后他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不是真的怪姜屿臣,也知道遇上那种情况,以姜屿臣的性子不可能真不去管。
这个人心太软了,就跟对他一样,只是认识好多年的兄弟委托,就直接接下自己这块烫手的山芋。
他的好是普适的,是不分场合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却永远不会是唯一的那个。
新年伊始。
这一晚上姜屿臣几乎没怎么睡。
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站卫生间里,盯着镜子里头鸡窝头有些晃神。
手机里全是拜年短信,除了以前那些合作过的客户,还有工作室里的其他人。
穷几工作室从昨晚就开始发红包了,大伙互相抢互相发闹得热乎,里面也就姜屿臣没参与。
他盯着看了会,随手丢了两个888进去,后面也接了句新年快乐,其他就一条也懒得接。
上次让他这么心烦的还是姜远达,那时候是骆肇一句“我陪你”让他觉得心安。
现在别说陪了,连人影都没有了。
姜屿臣忽然觉得,骆肇在他家虽然住了还不到半年,但对他的影响似乎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双喜趴在窗台上哈气,哈出一团白气又用小爪子擦掉。
姜屿臣换了猫砂,又煮了点新鲜的鸡胸肉给他俩改善伙食,自己则去冰箱里翻昨天的剩菜。
昨儿一整天没吃多少,今天姜屿臣就算没有胃口多少也得垫点儿。
刚准备去厨房下饺子煮鸡蛋,手机响了。
是好久没联系的许静。
开庭的时候本来是要叫她的,但骆斌反复强调,当天谁来都可以,唯独不能有许静。
所以姜屿臣最后也没喊她,现在接人电话也心虚,等了好几声才接起来,先恭恭敬敬喊了声“静姐。”
接着又说一句“新年快乐。 ”
对方倒是比他自然,笑着跟他拜年,又问他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
“还好吧,跟去年差不多。”姜屿臣说。
俩人正儿八经地问候几句,在这之后许静很快说到了正题,“我今天想去看看骆斌的父母,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刚好可以把他弟弟带着一块。”
骆斌的父母一直葬在江城靠近城中村的一个灵安水库。
他们走的突然,之所以葬在这边是骆斌的意思。
在他的帮助下,当年苏栀的墓也暂时安置在那里。
姜屿臣先应了声,继续说,“行,刚好我也去看看我母亲。”
“你母亲?”许静那边有些惊讶,“可我好久以前听骆斌提起过,说是苏阿姨的墓去年就要迁回老家了。”
姜屿臣开始准备这事儿的时候还很早,那会骆斌还没进局子。
他现在不太想说这个,只是道:“出了点事,可能要再过些日子。”
许静在那边沉默片刻,道:“行,那见面再说吧,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
“嗯,好。”姜屿臣道。
挂了电话后。
姜屿臣想了半天,还是给骆肇发条消息,问他要不要去看自己的父母。
结果等他一盘饺子下肚都没等到回复。
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自打骆肇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爹妈几次,毫无任何感情可言。
姜屿臣回房间换衣服。
瞥了眼桌上经骆肇修好的木匣子,脑子一抽,又给人发消息过去:
——也顺道去看看你苏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