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千机阁的索命信,为何怀疑二皇子?”陆麓问。
严文谨答:“自然是认为向千机阁买凶杀人的是二皇子。”
陆麓摩挲下颌道:“据传千机阁杀人是要看证据的,若真是二皇子所为,并认定胡禄和李氏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他手上定有确实的证据。而且……千机阁挑战朝廷,似乎有依附墉亲王的意向,此举岂不是昭告天下二皇子有逆反之心。”
“所以此事或许与千机阁有关,却绝不可能与二皇兄有关。”西容真笃定道,“如果李氏没有错漏什么细节,也没有撒谎,那么流言的真相已经在其中了。”
“首先,服用琼霄梦后,在场的人员有哪些?”
严文谨道:“卢氏,李氏和胡禄。”
“那么有没有可能皎月姐姐自己作画?”
严文谨:“没有,她如此恪守妇道,甚至为此丧命,绝不可能做出出格之事。”
“那么剩下二人之中,最有可能对皎月姐姐起不轨之心的是谁?”
严文谨:“自然只有胡禄。”
陆麓出声,“我发觉文谨心中女子都是温顺无害的,杜海棠如此,卢氏李氏如此。”
“难道不是吗?”
“其实男人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罢。”西容德道,“只不过女人自古被训诫在闺阁之中,而男人自诩在女子之上,何尝不是被禁锢在齐家立命的弹丸之地。文谨,你施予她们的怜爱不是馈赠,是你拿走的她们本该拥有的东西。”
西容真道:“我想画这本画册的人或许并没有什么邪念,或许只是欣赏美好的事物。但无可质疑的是这本画册造成了两条性命的陨落,一个家庭的破碎。”
“你的意思是,作画的人是……李氏。”严文谨几乎不愿吐出那两个字。
西容真叹气,“她没勇气承认,不敢承担后果,也不敢撒谎。”
“那胡禄为何而死?”严文谨又问。
西容真:“作画的是李氏,传播出去的大约是胡禄,不过胡禄之死也大有可能于此无关。
严文谨气馁道:“原以为会有重大突破,没想到又回到原点。”
陆麓笑道:“不是原点,至少胡禄与杜氏不可能有染,那杜氏是凶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这也正如了你的愿。”
“如我什么愿了!”
“这世上真正怜爱女子的人并不多,文谨大抵能成为其中一个。”
严文谨倒被陆麓这句软话噎住了,转而回到重点,“线下这案子该怎么查下去,我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待胡判回到西都,或许还能得到更多可用的细节,现今不如顺其自然。”陆麓道,“其实昨日黄鹤黄师傅的女儿邀请我们今日去她家,她准备了一桌答谢宴招待我们。”
“昨日?”江浔咽了一口冷掉的豆腐脑,喃喃自语。
“昨日你不是去相亲了吗?”严文谨恍然大悟,“噢,原来相看的便是这位姑娘。恐怕姑娘想谢的只有某人,我们不过沾光。”
陆麓忽然变得局促,“我是推辞不过才去的。哎,不是说黄姑娘不好,是我早已决心为国家鞠躬尽瘁,无力顾家,实非良人。”
严文谨道:“啊那你想当一辈子的鳏夫了。”
陆麓摇头苦笑,“怎揶揄起我了。黄姑娘的盛情,却之不恭啊。诸位若无急事,便走一趟罢,黄姑娘继承了她父亲的衣钵,也是一席难求。”
话已至此,众人遂应之。
陆麓一行人先行离去,西容德为了避开高歌和严文谨有说有笑溜之大吉。西容真声称要向路大人辞行,要了地址,答应延迟半刻追上。
路间僻静处,西容真问起:“万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刚刚你都没说过话。”
“李家不在千机阁的名单上,有人想借刀杀人。”万伊皱起眉,“李氏想得出与自家结怨的只有二皇子,这也许也是幕后人想让外人得出的结论。此事不是二皇子所为,便是有人对二皇子有所企图,而且不是简单的嫁祸。”
“我相信是后者,或许……与胡禄案的凶手有关。”西容真思忖道。
两人行至前堂,见路漫引着齐修远离开,西容真立即跟上去,被轮椅上的高歌抓住了手臂。万伊毫不留情要折高歌的手指,高歌成拳反击,两人拳头硬碰了一回,高歌咬着牙嘶了一声。
“殿下,你的护卫太凶了,现在我两条胳膊都不好使了。我不过想问问娴娴去哪了,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西容真只想摆脱他,直道:“他和刑部的严文谨一同去查案了。”
说罢便朝着路漫离开的方向走,万伊悄然使了一个眼色,虽是不解,西容真也跟着万伊从另外的方向离开前堂。两人避开人一路潜行,最后绕道藏身绿荫后偷偷观察交谈的路漫和齐修远。
万伊道:“阿真难道不好奇齐修远和陆漫的瓜葛?”
“他们不就是旧友,如今不再交好,却也没有反目成仇。”
万伊:“早在陪都就觉得齐修远似乎有意袒护陆漫,但陆漫并不领情。”
西容真细细回想,“似乎如此,齐老师的态度甚至让我错以为他较于路老师更像十方教的使者。”
“齐修远来得这么快,也许路嵩的死会刺激他们聊一些我们关心的东西。”万伊道。
两人屏息静听。
不远处,陆漫转身背对齐修远后声音响起,“你要是趁机来奚落我,你已经如愿以偿了。”
“我是要来骂你,你辜负了多少人的期待。当年……”
话未半,陆漫打断道:“十多年前的事,不必再翻来覆去地提罢!”
齐修远呲声道:“我看你是不敢提,倘若当初娶了高小姐的人是夏梧,今日怎会是这番光景,夏梧不会病死,高小姐也不会忧思而死,他们一定举案齐眉,携手终老。”
“你们所有人眼里只有夏梧。”
“可他眼里只有你。”
路漫回身面对齐修远,表情愠怒之余还有丝诧异,“他的心里除了黎明苍生,剩下的恐怕不是我。”
“你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齐修远道,“当年你娶了高尚儿,成了高家的东床快婿,自此与夏梧渐行渐远。夏梧以为你只是因为派系问题避嫌,一直想与你重修旧好。只有我知道高尚儿首先相中的是夏梧,而你率先取得了高家家主的信赖,高尚儿是屈于父母之命才嫁给了你。所以你生了嫌隙。你明知道,你该知道夏梧像西都能人志士一般视你为明月,奉你为圭臬,仰慕你,信任你。可这些年你完全成了功名利禄的走狗,你对不起这千斤重的崇拜。”
“我对不起,你就对得起?”
齐修远彻底被激怒,脱口而出:“我想对得起,他从来不给我机会。明明我才是自幼与他同窗的人,可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他的亲睐。他是清风,你是明月,我是长袖善舞的小人。他与你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相逢恨晚,与我不过巴山楚水共凄凉,罔度光阴。”
路漫迟疑道:“你……在嫉妒我?”
齐修远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可笑啊,我以为在夏梧最后的那段日子你们已经心意相通了。”路漫失笑摇头,给了齐修远一个怜悯的眼神,“你说得对,尚儿最初中意的人是夏梧,而高家选定的人是我。但依尚儿的秉性,若夏梧对我有超出一般的感情,尚儿是决不会嫁给我的。你懂了吗?”
齐修远似乎晕眩,踉跄后退两步。
陆漫又道:“就算夏梧和尚儿情投意合,他们最多也是对苦命鸳鸯,高家藏污纳垢,怎会容得下夏梧。你以为当年夏梧来求我,我的尚儿也求我,我为何无动于衷?我能告诉他们段家下台,背后有高家的一笔吗?我能为了还有圣上保全的段妃,把我的妻儿置于险地吗?何况,段家真的清清白白吗?”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夏梧心力枯竭,抱病而终?”
“我只能选我的家人不是吗,就像要你来做选择,或许你会放弃仕途帮夏梧,但你不会选尚儿。只有我,我愿意为尚儿做任何事。”路漫道,“那时候夏梧来找我,我问他为何不去求你。他脸上头回出现做了亏心事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你以为他仰慕我,他以为你与他分道扬镳是因为我成亲了,你心如死水。好大一个误会,但我不准备告诉夏梧,谁让我的尚儿欣赏他呢,我很嫉妒。
“我帮不了他,并且我不想叫尚儿知道这件事。可尚儿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能任我摆布,她知道后也求我,求她的父亲,求她的祖父,没人会帮她,没人会帮夏梧。卓竞小将军拎着敌将头颅回来之后,伤口感染病死后,朝中彻底没人为段氏评冤,夏梧也一蹶不振。那时候你们和好了罢,他最后的时间虽有遗憾,却也平静,他总来我这儿与我和尚儿喝茶对弈,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也提起与那你重修旧好,憔悴的脸上多了笑容。
“我以为事情终于过去了。可是夏梧死后,我的尚儿没过一年也撒手人寰,我的嵩儿也不再认我这个父亲。我……怎么选都是错。”
“你口口声声为你的妻子,可到头来你什么都没能留住。”齐修远艰难开腔,两个昔日旧友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共鸣,皆是万分忏悔,“我也……他虽未与我开口,却也来找过我。我那时候满心怨怼,我只想要他开口求我,没想到他始终只字不提。而后我,我还庆幸他没有开口,因为我实在无能为力,所有的证据是对段氏叛国的佐证,我甚至怀疑夏梧的判断。最后那段时间,他确实时常邀我相聚,但每次相处,都是沉默,我害怕听他说起段氏,我害怕不能回应他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