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停的脸陷入回忆,继续喃喃说道:
“那时我刚刚接手楚家,千头万绪无暇他顾,等我发现其中问题时,清儿已经有三四岁大了......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女子,不想再对不起儿子。我想,若与她相敬如宾地度过一世,能让清儿多过几年高兴日子,也罢了。”
楚宴清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手中的武器一下子跌落在地上,“爹......”
楚万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抬头望着漆黑虚空,仿佛是在对那里的某个人诉说:
“但我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我曾派人多番打探,奈何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而清儿他娘打点楚家上下又无不尽心。我想,既然木已成舟,清儿也渐渐长大,以后还是尽早把当家的担子交给他,我自己出去云游四海,许能解开心结,却没想到......”
楚万生爱怜地摸了摸楚宴清满脸泪痕的脸颊,“我无意间发现你娘和魔族中人往来。虽然她百般解释,可往昔种种终究覆水难收。这些年,我为了楚家一直极力劝你母亲回归正道,却没想到她根本不是‘一时糊涂’,而是百般筹谋:先取而代之嫁入楚家,再利用楚家的势力威望为魔族谋划泼天大计.......”
楚万生转过身,看着高台上的妻子,眼神渐渐麻木冰凉。
“可笑我一向自诩家风严谨,清明磊落,做人做事更从未动过一息恶念,到头来却让一个弱女子含恨而死,玉殒阶前。我自以为保全了一个儿子,一个家族,自以为守住了神魔大陆一方净土,数载太平——却原来都是一番荒唐笑话。”
楚宴清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又无措地看向四周,似乎不明白楚万生在说什么,“爹,您是糊涂了不成?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个人随便激将几句,您就说母亲是魔族之人?那我呢?我身上流着你们的血,难道我也是魔族吗!”
楚万生一震,痛苦得闭上双眼。
山轻河看楚宗主脸上竟散发出求死之意,立刻上前扶了楚宴清一把,低声提醒道:“楚公子,楚家现在腹背受敌,请务必以大局为重。”
楚宴清闻言呼吸一滞,艰难地看看了裴颜师徒二人,接着低下头死死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再抬起头他顿时冷静许多,只是眼中再无初见时的洒脱快意,只余无尽悲戚绝望。
楚万生望着暗黑无际的苍穹,沉沉地抒了口气,仿佛是想用一口气,把余生耗尽于弹指之间。
良久,他对裴颜开口说道:“裴师尊,你出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请直说吧。”
裴颜沉默良久,此刻面对楚万生身心俱疲的眼眸虽心有不忍,但他更懂得楚万生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遂徐徐开口道:
“数月前,凌云宗发现魔族之人大肆杀戮妖族灵兽,夺取妖丹意图不轨。我带弟子下山查访,发现楚梦停就是魔族麾下之一。我在云烟国将其擒下,因为对战中发现他使出了你家传绝学,才意外得知这些陈年往事......”
山轻河眼睛一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既然楚梦停流落在外,那他是怎么学会楚家家学的?
“楚梦停,是谁教了你楚家家传秘法?你娘究竟是什么人?”
楚梦停满脸讽刺的笑道:“那就要问问楚宗主了。你既然肯将家传绝学教给我娘以示真心,又何故在得知我娘叛出魔族丧尽修为后,又转头娶了她妹妹?不就是为了利用魔族秘宝为自己增进修为,坐稳四大世家的位置吗!你知不知道那秘宝本就是我娘所有,是阴烛看我娘心慈从她那骗来的!你们夫妇俩蛇鼠一窝,盗走秘宝逼死我娘、假仁假义狼狈为奸!如今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自称仙门正道,故作清高!”
楚梦停话音一落,不仅山轻河和裴颜面面相觑,连楚万生父子俩都满脸震惊。
“什么魔族秘宝?我与迟春在一起时从不知道她竟是魔族之后!我教她家传绝学,正是看她手无缚鸡之力,才让她聊以自保,等我迎她过门一切自有我来照顾!若不是真心示她为爱妻佳侣,我怎会将楚家绝学轻易教给魔族之后!”楚万生说完这话已经心痛难当,原来当年的事如此复杂,远没有一双小儿女私定终身那么简单!
楚梦停表情有一刹那惊讶,但很快又被冷漠取代,“你以为我像我娘一样好骗吗?楚万生,你死期已至。有什么话,留着黄泉路上慢慢说吧!”
说完他一跃而起,硕大的万铃阵从天而降,楚宴清全力抵挡亦只能勉强支持,见父亲只是怔在原地却无半分抵抗之意,他不禁心焦万分:
“楚氏子弟听我号令!布阵!”
楚宴清一声令下,宴客厅内顿时烛光四起,无数楚家弟子携剑而来,以楚宴清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凤凰形状的奇门遁甲之阵。不一会,山轻河感觉一阵燥热,原来那阵型竟隐隐泛起火光,渐渐有冲天之势。
“不好,”裴颜一把扯住山轻河掠出数丈,“楚宴清此刻便用涅槃阵必定会后继乏力!”他转头望向高台之上,很显然,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人迟迟未动,似乎还看得饶有兴致。
山轻河急道:“楚梦停修为高深,楚宴清一个人根本挡不住!”他用眼神询问裴颜,此时若不出手,恐怕楚家就真的要走上末路了。
“你支持得住?”裴颜看了他胸口一眼。
一片火海中,空气中隐隐传来被烧焦的呛鼻气息,山轻河华发飞扬,目光灼灼,“管不得了!我只知道楚宴清不能死,否则楚家无论最后落到谁手里,都只会与凌云宗为敌!”
他出剑向前,脚步一顿,又回头对裴颜喊道:“师父,早知道楚梦停的事如此麻烦,我真不如半路就宰了他!但我也知道你不想让他死。所以楚梦停的命,我来救!”
裴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山轻河一跃而起踏入涅槃阵中。霎那间,火光滔天,漫天红海,少年的身姿被烈焰吞噬,只看得出一个跃动的虚影。那火影将裴颜一颗心烧得温热——
他这个弟子,到底还藏了多少心思,装着多少打算,竟处处都在为自己考量。
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却像千万年来就如此为他活着一般。
裴颜心念一动,束发用的桃木簪骤然崩裂,在地上碎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