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宜城城门前有一块牌坊,记载着百年前为修葺城中主道而慷慨解囊的名门望族的名字。一掷千金的殷氏排在首位,可见多年前殷氏家族便扎根于此,泽被后世。
目前掌家的殷氏家主是第三十六代次女殷南鹄,她的母亲与长姐皆曾任家主之位,可惜都未能长命。老家主曾在族内选出忠孝节义四位亲信,辅佐殷南鹄的姐姐殷简管理家业,相应地也给予四人不同寻常的崇高地位。
“这四位亲信分别是小姐的老师忠姨,二小姐的奶娘孝妈妈,作为暗卫保护家主安危的殷节殷义姐妹。”龚付高给不懂事的后辈补课,“她们借着身份捞了不少好处,实际上德不配位,尤其是孝妈妈大字不识,还整天作威作福。”
丘玄生跟她趴在房顶,似懂非懂地问:“那忠姨呢?”
“忠姨是老师,若论文墨也是有两下子的。”丘玄生挪动间差点碰掉一块瓦,龚付高出手如电将其抓在手里,面不改色道,“可如今的家主殷南鹄尊师重道,没人压制忠姨的威风,她便日益嚣张,明里暗里跟孝妈妈不对付。”
也不知丘玄生听明白没有,她表情严肃连连点头,忽然抬手指着远处说:“龚小姐,她们要过来了。”
抬手间又碰掉一块瓦,龚付高眼疾手快抓过来,叹息一声说:“玄生妹子,要不还是这样吧。你去远处守着,若是待会儿殷节和殷义出现,我必定是先顾着自己逃跑的。”
适才殷节殷义的威风众人看在眼里,知道她们两个不是好打发的主儿。左右也没有用得上丘玄生的地方,她应一声便跳下屋顶,再次碰掉一块瓦,还是龚付高出手抓住。
地下花影摇动,大概是丘玄生借着枝叶掩映躲好了。忠姨和殷孝在女儿们的簇拥下闲庭信步,缓缓迈进院门,正在往这边来。等到忠姨和她两个女儿走到屋边,龚付高看准时机扬手就是一盆水,回身遁走间还能听见那三人的惨叫。
“谁啊,真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忠姨恼得上气不接下气,暴跳如雷大声喊道,“殷节殷义!”
那两人立即会意飞身跳上房顶,居高临下俯瞰周围一圈,殷节从屋顶伸出个脑袋说:“上头没人呀。”
“太没有公德心了,还好衣裳没湿透。”夏鑫自己头发上挂着水珠,还要帮着忠姨拍掉身上的水,“这样的冷天穿湿衣裳还了得?干娘,咱们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同样被泼中的忠姨连忙答应,毫发无损的殷孝和王馁锩没等她,自顾自先走了。夏鑫和尚柊还没正式做事,忠姨便自作主张领着两人到库房换衣裳,打开箱柜翻找衣服鞋袜。
柜子里是几双干净的新鞋,除了鞋底有些厚便没有别的异常,也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确认三人换上新衣新鞋走出屋外,躲在窗边偷看的丘玄生和龚付高这才安心地离开。
两人憋不住笑一路乱跑,经过院子时看见守在那里的岑既白和范臻香。丘玄生拉住闷头朝前的龚付高,跑到岑既白身边汇报:“小庄主,我们那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该死的王馁锩,怎么还不过来?”岑既白差点驾着轮椅在院子里打转,轮椅扶手上全是抓痕,她磨着牙说,“这么香的饭居然要送到她们嘴里,还不如拿去喂狗。”
捧着饭盒的范臻香抬头看她,岑既白慌忙摆手道:“不是说你啊,我这是表达了对食物的惋惜之情。”
“我才不跟你追究这些。”范臻香挥手扇风试图让香味飘得更远,盯着远处小声说,“来了,是殷孝她们。”
无风无浪躲过泼水一劫的殷孝和王馁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恐怖组织列为目标,还在高高兴兴地赏玩看花。漫游间一阵香气悠悠飘来,满心讨好殷孝的王馁锩一脚踩进陷阱里:“义母你闻见没?好香的味道。”
瞧见众人围在屋檐下,香味正是从其中一人手上的饭盒里飘出。殷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问:“你们在吃什么?”
岑既白随手指着远处说:“这是我们在那边捡到的便当,问了一圈没人认领,便想着自己吃了。”
“自己吃?”殷孝端起架势,质问道,“这是在殷府境内拾到的东西,自然归属殷府所有。还不速速呈上来?”
“义母,就是这东西的香味。”王馁锩口水流了三里地,她扯扯殷孝的袖子接过饭盒,两眼放光地说,“殷府的厨师真是厉害,光是闻着就好像置身新东方一般。”
范臻香殷勤地递上筷子。在岑既白怨毒的目光里,殷孝和王馁锩喜滋滋地吃了几块饭盒里的烤肉。似乎是觉得这群人出现在这里太过反常,殷孝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等朋友。”岑既白悲悯地摇摇头,丘玄生拉着轮椅后退几步,“这盒东西是她发现的,她现下在里头蹲着呢。”
“香得我都忘记这里是厕所了。”王馁锩还没反应过来,嚼了两下才觉得肚子有些疼,惊恐得筷子都拿不稳,“不对,你们那个朋友有没有碰过这里头的东西?”
“半盒都是她吃的。”范臻香故作无辜地歪了歪脑袋,眨眨眼对身边的岑既白道,“难道这盒东西有问题?”
岑既白也摆出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殷孝和王馁锩连话都说不上了,抛掉剩了一半的饭盒一溜烟跑进厕所。
岑既白拍拍手上的泥巴,笑道:“虽然找红肠草*费了些功夫,不过也算大有成效。稍后忠姨回到院子里若是没见到王馁锩,那就是她自愿弃权了。唯一可惜的就是范姑娘的美食,我就该多吃几口再拿出来当诱饵。”
“只要我这双手在,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倘若咱们都合格进了殷府,今晚我就做菜庆功。”范臻香站起来往厕所里张望,“只是红肠草功效够不够,能拖住她们多久?”
一阵木轮声从她身后响起,范臻香回头一看,正是穿着特制的鞋子一手一筒卷纸的戚红。戚红抓着纸巾原地回旋几圈,得意道:“这里方位偏僻,不会有人来送纸的。”
她脚上的鞋子众人前所未见,龚付高好奇地问:“你叫我们给尚柊她们送的就是这样的鞋子?这是什么东西?”
戚红灵活地转个圈说:“这是我的滑板鞋,是我从神农庄藏书阁里的百科全书上看来的。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离开厕所门口,众人马不停蹄跑回用作考核的别院中。忠姨还没回到院子里,苍秾坐在石桌边奋笔疾书,守在她身边的郝雯彩两颊通红,正对着桌上整齐码着的稿纸吹气。
岑既白关心计划,问:“怎么样,你们抄完了吗?”
“我还是觉得这招太险,孔子废话太多,除非苍秾有八只手,否则绝对抄不完。”戚红耸耸肩,低头抓住对着稿纸猛吹气的郝雯彩,问,“苍秾在抄书,你在干啥?”
“吹墨水。”郝雯彩诚恳地回答,指着满桌稿纸说,“纸上的墨迹还没干透,若是急于装订势必会露馅。”
戚红下巴差点掉下来:“不是,苍秾手速有这么快?”
“不瞒你说,这是第二遍。”郝雯彩一脸敬佩,“之前抄得太快擦出火星子,把晾在旁边的稿子全都点燃了。”
众人愣了须臾,赶紧一起趴到桌边对稿纸吹气。
苍秾的计划说来简单,实施起来却很困难。但忠姨殷孝的罪行人神共愤,让尚柊出丑的计划是戚红提出,岑既白找来红肠草,在众人的努力下苍秾版的《论语》也正式成册。
没等多久忠姨和她的两个干女儿便踩着特制的鞋子进门,戚红半倚在岑既白的轮椅上,一想到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什么就忍不住笑。忠姨浑然不觉,问:“孝妈妈呢?”
众人纷纷摇头,忠姨嘀咕道:“老婆子死哪去了,这么重要的时候都不在场。”不过殷孝不在也不是坏事,她清清嗓子,说,“既然孝妈妈不在,后续考核就由我负责。”
郝雯彩举手打断:“忠姨,我有话要说。”
忠姨适应她讲,郝雯彩道:“适才我与这位苍秾姑娘说了几句话,原来她和我同样想留在殷府做书童。可夏鑫姑娘占去了一个职位,我二人商讨良久,想与夏姑娘比试。”
“为什么要跟我比?”夏鑫没上当,躲在忠姨身后说,“你们两个都有心于此,就该两相竞争决出高下。”
抄写工作使得苍秾精力告竭无精打采,她说:“不是我们不想比,是我与郝小姐实力相当,比不出谁胜谁负。”
忠姨和夏鑫正在思考对策,丘玄生接过苍秾的话,也一本正经地说:“忠姨,我与龚小姐也是如此。她与我都想争取随侍的位子,可我们几番交手仍是分不出谁胜谁负。”
“是吗?你们四个竟然如此厉害?”忠姨看出这事有古怪,拉过夏鑫和尚柊波澜不惊地说,“我倒不知晋宜城有这样的高手,在我面前过几招,让我见识见识。”
尚柊面露难色:“干娘,这……”
忠姨低声回复道:“无妨,稍后我叫殷节殷义暗中助你便是。”夏鑫也投来求助的目光,忠姨在石凳上端正坐好,看向苍秾和郝雯彩,“你们两个又想怎么比?”
“在下想与夏姑娘比试记忆力。”郝雯彩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那本装订简陋的《论语》说,“夏姑娘是忠姨的干女儿,就请忠姨在府中取一本藏书给我,我再将手中这本《论语》交给夏姑娘,一柱香后默写对方要求的段落。”
随便在府中取一本,忠姨眼珠一转,扬声对院里喊道:“殷节,你去替我取书,取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回答她的是轻轻一晃的竹影,转瞬间殷节就出现在忠姨身后,双手奉上一本厚得堪比字典的大部头。夏鑫自以为占尽优势,问:“比试规则是你定的,若是输了该怎么算?”
郝雯彩和蔼地说:“输了便自主退出,不再争抢。”
夏鑫拿过她手里书册,笑道:“好,那你就瞧好了。”
她翻书就看,龚付高请示道:“忠姨,她们记她们的,我和尚小姐比我们的。规则和夏小姐她们的一样,输家视为自愿退出,不再参与职位竞争。”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忠姨给殷节殷义使个眼色,推一把尚柊说,“放心去,有干娘替你镇场子。”
有了忠姨的保证,尚柊跨出一步,自信地说:“龚付高,别以为你人如其名了不起,我也不是好惹的!”
她摆好架势一掌劈向龚付高,龚付高侧身闪开,只觉脸侧有什么东西随风穿过,紧跟着就是一阵刺痛。
她抬手抹脸,竟是一手的血红。丘玄生躲到苍秾身后,问:“尚柊是什么时候出的手?我都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苍秾望向方才晃动的那片竹林,猜测道,“有人藏在暗处,对面想作弊。”
“她们不是好东西,可我们也不喜欢讲仁义道德。”戚红毫不畏惧地摸出捡来的石头,藏在袖中对准尚柊鞋底骤然弹指,那枚碎石立即射出去,正中尚柊脚底的鞋子。
在石子的撞击下草草黏在外头的木罩顿时迸裂,尚柊往前迈出一步就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岑既白也不客气,光是一个人的笑声就震天动地,更不用提旁边前仰后合的七个人。
尚柊又气又急,脚底打滑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在夏鑫的搀扶下立稳身子,她冲忠姨喊道:“干娘,她们使诈!”
戚红脸皮最厚,直接抵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耍诈了,红口白牙就想诬陷,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想赖账吧?”
尚柊指着自己脚上的鞋问:“这鞋子这般怪,还在外面做得跟普通鞋子一样,难不成是我自己穿上去的?”
岑既白跟着颠倒黑白:“对啊,说不定就是你故意穿着这个想在我们面前来个技惊四座,失败了还反倒怪我们。”
龚付高带头,众人又大笑起来。尚柊委屈得要死,膝盖一弯跪在忠姨面前说:“干娘,是她们陷害我。”
联想到先前兜头泼下的那盆水,忠姨拍案怒道:“我就说你们几个不安分,殷府里容不下你们这种爬到我头上的丫头!殷节殷义,把她们七个全部赶出去!”
竹影里传来一个怀疑的声音:“七个?我们就俩人。”
忠姨三下两下拽掉尚柊的鞋子:“你也一起上。”
殷节殷义翻个跟斗双双跳出来,岑既白只知坐着轮椅跑不过,便喊道:“你们仗势欺人,我要告给殷大娘听!”
忠姨翻起眼皮对她吐舌头:“你告啊你告啊你告啊,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岑既白把苍秾推出去:“臭老太婆,让她会会你!”
苍秾被岑既白搡到殷节殷义面前,情急之下翻手一抓攥住殷义右边肩膀,痛得她仰头尖叫起来。殷节踹开苍秾护住殷义,院门口有人问:“大清早的都在这里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