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逃命般跑在前头的矮小身影,丘玄生一路追着那孩子赶到河边,再往前数十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溪水。那孩子蹚进水里几步,回身一看丘玄生转眼便要追上来,爬上一旁的独木船扯开绳索,鼓着腮帮抓起船桨拼命往下游划去。
见她决心已定,丘玄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她一个人划船危险,赶忙朝她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多少也跟我说清楚原委吧。”
那孩子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一味舞着船桨准备逃开。丘玄生见她不肯听,索性扯开竹简喊出喵可兽,喵可兽在空中一展身体,稳稳抓住小船,将其拉回岸边。
谁见了喵可兽都会吓住,那孩子也不例外。但她还是跳下船来,指着丘玄生怒气冲冲地骂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和她们是一起的,我就是看不顺眼别人和那个小艾玩!”
没想到她认识小艾,丘玄生努力保持镇定,收起喵可兽问:“是她从前跟你有过不愉快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孩子背过去说:“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吧。”
“好吧,”丘玄生心知她正在气头上,卷好竹简跟到她身后,另起一个话题道,“你脚上的伤好了多少了?”
那孩子转过头来,扯起湿漉漉的裙摆。几颗生锈的铁钉插在她脚踝上,几乎贯穿整只脚腕。丘玄生目不忍视,赶忙拉着她坐下:“这是谁干的?有人天天欺负你,你该告诉大人去啊。这些钉子要及时取出来,否则会感染的。”
她说着,又扯下衣服要给这孩子包扎。那孩子看着她帮自己清理伤口,面色终于和缓了些,小声说:“我被丢在这里,哪会有人关心我。你别跟小艾玩,她会害死你。”
“这话怎么说呢?”丘玄生知道她不高兴,改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和阿姨说,让阿姨帮你做主。”
那孩子忸怩一下,低头说:“你就叫我蓬蓬吧。”
她脚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丘玄生忍着寒战帮她清理干净,故意说话引开她的注意:“朋朋?是朋友的朋吗?”
那孩子细声细气地回答:“莲蓬的蓬。”
总归是知道了她的名字,丘玄生打算再从她这里问出点什么,坐到她身边问:“你在这个地方住了多久?”
对方弄着裙边,说:“刚建成时就在了。”
那就是这个幻境里元老级别的存在了,丘玄生料定她会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便旁敲侧击地说:“你知不知道那座草坪上的黑屋子里的事?据说那里面闹鬼。”
“哪来的鬼?”那孩子闻之一笑,晃几下腿语调轻松地说,“那座屋子是后来建的,一夜之间就在草坪上多出来了。我从不靠近那里,因为那里住着……住着……”
她欲言又止,丘玄生追问:“住着什么?”
“住着我妈妈。”她把腿一伸,死盯着脚尖说,“她对我不闻不问,没有一天关心过我。那些小孩排挤我不和我玩,管事阿姨也欺负我,这都要怪她把我丢在这里。”
可早上岑乌菱和小艾还说她们在那里头见到过苍姁,难道苍姁和这孩子的母亲认识?丘玄生稍作思忖,说:“可我听说那里面住着的是个教人当魔法少女的前辈呀。”
“就是那个人。我只见过她一次,她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我一直记得。”那孩子浑身乱颤,突然跳出去踩死一只路过的蚂蚱,“她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脚踝间裹着的布料被鲜血浸湿,丘玄生急得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怎么会呢,苍姁前辈不是那样的人。”
那孩子闻言怔住:“她叫苍姁?”
“是啊。是不是有误会?我的朋友认识她,不会认错的。”丘玄生耐着性子问,“你记得你娘叫什么名字吗?”
“我娘……我妈妈的名字叫……”那孩子攥着两手尚在趑趄,忽地抬起头果断地说,“有外人进来了。”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草坪上就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神气十足地通报道:“请注意,三年六班岑乌菱……岑乌菱同学,你妈妈拿了两罐旺○牛奶要给你。”
“哇,她妈妈好爱她啊。”那孩子露出艳羡的表情,转而说,“不对,这里是孤儿院,她妈妈怎么会到这里来?”
“看来是戚红她们把老庄主叫过来了。”丘玄生心里估量着是时候离开,她站起来对那孩子嘱咐道,“蓬蓬,你有什么委屈就和大人们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忍着。”
“我知道的,”那孩子认真地点点头,别过脸说,“你朋友的妈妈来找她了,你也赶紧去凑个热闹。”
看她这样就知道她肯定不会愿意跟过去,丘玄生本想一个人走,看见她腿上的伤还是问:“你要不要一起来?伤口不能不管,我朋友身上带了药,可以问她要点给你用。”
对方立即决然地摇头,丘玄生叹了口气,说:“那我吃午饭的时候再找你,给你带点药。”她往草坪那边跑了几步,回头喊道,“一定要等我去找你啊!”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幸而约好了午饭时见。丘玄生快步跑回草坪边,远远就看见围坐在一起的岑星咏等人,岑乌菱和小艾一人一罐牛奶,看得戚红和岑既白羡慕得要死。
苍秾坐在长椅上瘫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丘玄生跑到苍秾背后拍拍她的肩膀,说:“苍秾小姐,我回来了。”
“玄生,还好你回来了。我差点哄不好小艾,”苍秾就差跟小艾一样哭出来,小艾抱着罐子高高兴兴的,苍秾抱怨道,“看她这样,几口牛奶比我说一万句好话还管用。”
见苍秾如此忿忿不平,岑星咏还以为她也想喝,挠挠头笑着说:“来得太急只来得及给她们带,不好意思了。”
“放心,我们不是岑乌菱和小艾这种幼稚的孩子。”岑既白大度地挥挥手,抹一下小艾脸上的眼泪说,“我和戚红才走开一会儿小艾怎么也哭了,难道是她和岑乌菱打架?”
“不是的,小艾是被别的孩子推了一下,”丘玄生跟着坐下来,说,“那个孩子叫蓬蓬,我问到了她的名字。”
尽管听丘玄生说她被人欺负很可怜,但那孩子推倒小艾时的表情太过阴狠,总叫苍秾不寒而栗。苍秾担心那孩子跟小艾吵架,到时候两个人都哭起来,岑乌菱又是一个看见谁哭自己也要跟着哭的,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苍秾就觉得头大。
小艾冷着脸抬头问:“她跟你说她叫蓬蓬?”
“嗯。”丘玄生显然是在高兴自己交到新朋友,滔滔不绝道,“蓬蓬好像不太喜欢和别人玩,总是一个人待着。她也许是看我和你们一起玩有点不高兴,说清楚就没事了。”
“那你和她说清楚了吗?”小艾像是嫌她太好骗,环顾四周一圈才说,“那个人,其实是这个幻境的主人。”
“你是说刚才那个小鬼?”苍秾噌一下站起来,挥着手比划着说,“她才这么点大,哪来的力量创造这个幻境?”
“这个幻境是我妈为了考验我而建的,自然要放些跟我有仇的东西进来。”小艾说得轻描淡写,全然不见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姿态,她说,“只是不知道老庄主也有份。”
“你不用顾虑我,我不会跟你们对着干的。”岑星咏有些尴尬,她赶忙转移话题,扭头看着身后的黑屋子说,“昨晚的事她们都告诉我了,你们在那栋屋子里遇到了苍姁?”
“嗯,而且她还给我们托了梦,说要让我们去当魔法少女呢。”不知道这次的苍姁又要演什么戏码,苍秾推几下岑乌菱道,“岑乌菱你快说,昨晚你们是在哪里碰到的?”
岑乌菱扑到岑星咏身上:“我要听妈妈戚彦去上班。”
苍秾不满地催促道:“是听歌的时候吗?说正经的。”
岑乌菱白她一眼,扯着岑星咏的袖子急得直跺脚:“我就要听妈妈戚彦去上班,就要听。给我唱一下,就一下。”
“好吧,待会儿给你唱。”岑星咏笑着伸手抱住她,有条有理地问,“你真的在那个黑屋子里遇到姑母了?”
“嗯,我和小艾一起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岑乌菱果然听她的话,站直身子指着自己的头顶说,“姑母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抓着我这里问——”
她顿了顿,清清嗓子故意学苍姁的声音:“孩子,你愿意成为魔法少女吗?”小艾笑得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岑乌菱复又道,“小艾说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姑母笑了,说你们两个傻子还真的相信奇迹和魔法?我告诉你们,奇迹和魔法是不存在的,所有人都是该死的!然后她就——”岑乌菱左看右看,最后选定岑既白一巴掌在她头上轻轻一拍,“砰。就这样打了我和小艾的脑袋。”
岑既白还以为她真要打自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戚红慌忙扶住她,岑乌菱不慌不忙继续说:“我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敲出身子外面,站都站不起来,就拉着小艾跑了。”
小艾附和着她的话,丘玄生道:“可是蓬蓬说她觉得她的母亲也在那栋黑屋子里。岑庄主你们还瞧见谁了吗?”
“不知道。”岑乌菱对旁人爱搭不理的,抓着岑星咏要往她背上爬,不依不饶地对着岑星咏提要求,“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我要听妈妈戚彦去上班,我要听我要听。”
“她妈怎么会在黑屋子里?你们别说错。”小艾一口否决丘玄生的观点,她怀疑地看向岑星咏,“老庄主,当年我妈是不是只放了你一个人进来?她没有横插一脚吧?”
“我也不能确定,你母亲的能耐可大了。”岑乌菱拽着岑星咏的头发,岑星咏直喊诶哟,扭头把她抱到身前才勉强能继续说话,“那个屋子里到底住着几个人,里头有没有苍姁?我在这里这么多年白住了,也不知道去串串门。”
苍秾疑惑地问:“你没有去过那边?”
岑星咏诚恳地说:“没有。我看那边黑糊糊的,还以为没人住呢。苍姁大抵也不会住那种地方。”
“我和庄主真的看见她了,我们没有骗人。”小艾语气夸张地说,“她变得好恐怖,眼睛红红的,像鬼一样。”
“我不是不信你们。”岑星咏和缓下来,凝望着远处的黑屋子说,“若苍姁真在里头,我就不能不敦亲睦邻了。”
她那语气完全不像是要拿着锅汤去敲黑屋子的门说自己煮多了要和邻居分享,丘玄生问:“你打算怎么办?”
岑星咏说:“我今夜去那边一趟,跟她好好谈谈。”
苍秾毅然道:“我们也要去,岑乌菱和小艾都变成傻子了,是时候让后备队员上阵,让她们知道什么才叫专业。”
“不行,那边的情况还没摸透,这样做不安全。”岑星咏把苍秾按回长椅上,又把趴在身上的岑乌菱撕下来,“你们几个孩子还是留在房间里好好睡觉,明天就没事了。”
她转身要走,岑乌菱追上去问:“娘,你去哪里?”
岑星咏笑着蹲下来帮她整理好衣领,云淡风轻地说:“我回去好好准备,改明儿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她说着起身要走,岑乌菱还想再追上去说几句话,岑星咏转身对岑乌菱摇摇头,岑乌菱只好站住不纠缠了。
穿过草坪上玩乐笑闹的孩童,岑星咏径直绕到屋后。她站在草丛边停了许久,直到躲在草丛里那孩子忍不住动了一下才把那孩子抓起来:“不用躲了,我知道你偷偷在远处看着我和小乌菱她们讲话。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孩子没什么胆量,被她抓在手里十分不安,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四肢。岑星咏瞥见她腿上渗着血的布料吓了一跳:“你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怎么还在流血?”
那孩子不回答,抱住岑星咏问:“妈妈,你还有旺○仔牛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