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苍秾记事起,银翘就已经在她家了。她从未主动提起她的家人,有人问起就说家庭和谐无拘无束,苍秾觉得自己早该想到,银翘描述的家庭太过美满,以至于不像真的。
她的亲属关系仿佛是国家机密,苍秾和岑既白都不认识她的第三个亲戚。在保密工作上小艾做得更严谨,直到连带着苍秾等人也被暗算才肯揭穿孤儿院院长苻蓬的真实面目。
在两人刚懂事时,苻彗用一种介绍陌生人的语气告知小艾她和银翘还有个姐姐——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姐姐。银翘和小艾都很庆幸有对方的存在,如果两人单独降生,没有小艾的银翘就会像苻蓬一样被母亲丢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能力因血统而生,三个孩子里唯有小艾继承了苻彗的能力。她为小艾和银翘是双生子而忧愁,倘若只有小艾,她就能带着小艾任意在各个世界中旅行;倘若只有银翘,她就像丢掉苻蓬一样甩掉银翘,干脆离去等待下一个孩子。
也许是上天非要跟她作对,偏偏银翘和小艾形影不离感情深厚。她将银翘丢在苍姁家,小艾总是偷偷和银翘联系,要是银翘死了就不用这么麻烦,但小艾不是对母亲百依百顺的好孩子,怎么能让银翘的死加深她和小艾的隔阂呢。
杀死银翘的是小艾就最好了。看见苻蓬拔剑的动作小艾遽然开枪,只听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小艾身后一干人等只觉得耳朵被铁针捅穿似的,耳鸣和刺痛久久不散。
丘玄生下意识捂住耳朵,那阵疼痛还是没有消解,她从地上爬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小艾你做了什么?”
“都闭嘴,只有杀了这个人我们才能出去!”只看见盾牌上一颗细小的弹孔,小艾举起枪来,异常烦躁地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得到天赋的那个,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惹我。”
发觉苻蓬脚下动作的瞬间,小艾抓紧时机对准她行动的轨迹接连开枪。苻蓬就地一滚躲开子弹,小艾丧气地把空掉的弹匣丢在地上,苍秾飞快窜过去捡起来:“这种兵器叫什么名字,上次你打飞半个神农庄也是用的这个吗?”
“你们这种封建落后世界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小艾换弹完毕又在口袋里掏出另一支枪,再度把枪口对准苻蓬。
“这就是你和妈妈在异世界找到的武器?”几颗子弹打进脚边的泥土里,盾牌上也中了几枪,苻蓬缓慢地挪开挡在面前的盾牌,“真好啊,你们去过很多有趣的世界吧。”
手心的汗滑得拿不稳枪,小艾道:“你怎么没死?”
苻蓬握紧短剑掠身袭来:“我才不要死!”
眨眼间短剑就到眼前,小艾赶在短剑劈下前打掉最后一发子弹,旋身一闪踢向苻蓬手腕,苻蓬抬手架起盾牌挡住,小艾一脚踹在盾牌上,被那坚硬的质地刺得脚腕一阵酸痛。
除了开枪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小艾匆忙换弹扬手对着面前一股脑乱打一通,趁着苻蓬退步躲避,小艾高声说:“刚才庄主恢复原形的时候我看见苻蓬她——”
苻蓬脸色一变,旋即出剑刺向小艾,小艾咬牙继续开枪,苍秾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问:“你看见什么?”
听不清背对众人的小艾说了什么,丘玄生抱住脑袋大声喊道:“小艾,我们听不见你讲话!”
不知苻蓬从哪弄来能防弹的盾牌,眼下没有装消音器的时机,小艾边打边躲,赶在丢枪前喝道:“都退到后面!”
众人不解其意,但出于求生欲还是争先恐后地躲到小艾身后。小艾飞快扯开口袋,精准掏出那个炸飞了沈露痕和半个神农庄的兵器,不带瞄准就朝苻蓬的方向打过去。
这东西的威力不容小觑,众人聚在一起捂紧耳朵,只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在摇晃,地面上的泥巴被震落下来,吧嗒一声掉在苍秾头上。烟尘四散后只见苻蓬那个方向凭空多出个大洞,坍塌落下的泥土恰好把一半洞口堵住。
来不及把头上的泥巴抹掉,苍秾憧憬地凑上来问:“小艾你太强了,能不能把你的兵器借给我看看啊?”
“没见识,来不及跟你们说这些,”小艾淡定地说,“目前你们变成小孩大概率是苻蓬做的手脚,庄主恢复的时候我看见她动了一下手,估计是她把咒术解开了。”
剧烈的耳鸣引得小艾的话模糊不清,丘玄生护着耳朵费劲地猜测道:“难道是蓬蓬不想岑庄主出事?”
“谁知道,”塌方的洞里传来摸索敲击的声音,小艾立马挡在苍秾前面,“真够邪门,这都炸不死。”
拦路的泥块被扫开,苻蓬冷笑道:“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才孤立无援地存活下来的?我的盾什么都能挡下。”
小艾盯紧她没回头,快速解说道:“消耗她的体力说不准能让你们恢复,都闭嘴别拖我后腿。”
岑既白挺身而出,瞄准苻蓬甩出手里的铁镖:“明白了,我帮你牵制住她——”铁镖在风里飘飘荡荡地掉在离岑既白不远的戚红脚边,岑既白一拍脑袋说,“哎呀。”
坑里所有眼睛都凝在她身上,岑既白擦擦额头的冷汗,强行解释道:“变小了还没习惯,小艾你等我调整一下。”
必须先发制人,小艾稳住身形再开一炮,轰鸣声和烟尘干扰耳目,小艾只听见苻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一看果然是她闪到上方:“如果没有你,妈妈就不会抛弃我!”
小艾调转方向毫不迟疑地发动:“那你就跟她说去!”
炮弹疾速射出,头上的屋顶都被打出一个洞来。小艾捂着肩膀将空掉的炮筒丢开,丘玄生跑过来抱住炮筒,满面红光地说:“我们学着用下这个,说不定能帮到小艾的忙。”
小艾气得差点昏死过去,提高声音喊道:“别乱碰!”
岑既白被硝烟呛得直咳嗽,搓着眼睛抱怨:“再不结束我耳朵都要聋了,能不能带我们回到用刀用剑的冷兵器时代?我真的看不懂你手上那些会喷火的东西是什么。”
头顶上能看见一片灰色的天空,还未散去的黑暗和燃烧的木板。看不见苻蓬的身影,小艾戒备地掏出手枪以防万一,果不其然听见苻蓬在她背后落地的声音,小艾当即回身喝道:“什么都别碰,躲到墙角把耳朵捂上!”
她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众人掺和不上只能照她说的做,挤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丘玄生哆嗦着扯开竹简,结巴着说:“苍姁前辈还在上、上面,喵可兽应该能帮上忙。”
苍秾看出她的意图,忍着刺耳的枪响按住丘玄生的手:“可是你说你和蓬蓬是朋友,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我,我……”丘玄生忍住发颤的反应扯开竹简,闭眼说,“没办法了,我会尽最大力气控制力道的。”
苍秾胡乱抓住丘玄生的手,深吸一口气对扫射苻蓬的小艾大吼道:“小艾,你有什么快速打倒蓬蓬的办法吗?”
“有,”小艾答得底气十足,她熟练地丢掉发烫的枪,“我可以把这整个坑炸了,但是你们肯定会被波及。”
苍秾紧跟着问:“如果是在地面上呢?”
“那就没问题,”回话间苻蓬不依不饶地举剑刺来,小艾骂道,“烦死了,想报仇就找那个抛弃你的女人去啊!”
又是一阵不间断的枪响,苍秾扯下点衣服堵住耳朵,比划着朝身旁三人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玄生你等等。小艾说她能……”小艾拔出炮筒接连射去,苍秾说,“接下来我们互相打配合,玄生你先……”小艾掏出手榴弹丢进炸出的空洞里,苍秾说,“小庄主你……”小艾掏出机关枪对洞中一阵扫射,苍秾说,“戚红你再……”小艾又往里头丢几个手榴弹,苍秾说,“实际上我会……”小艾换弹完毕对准黑暗里又补几枪,苍秾说,“小艾最后给她致命一击。”
像是听她说完又像没听她说完的三人茫然地眨眨眼,苍秾怕她们没有信心,握拳鼓励道:“听起来很有难度,但只要我们默契一点,运气好的话就能打败蓬蓬。”
毫发无损的苻蓬从洞中探出身子,丘玄生思虑再三还是诚实地说:“苍秾小姐,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你们怎么光动嘴唇不说话,”岑既白迷惑地挠挠头,捂住嘴巴说,“不对,我怎么也没声音?我哑巴了?”
那边的枪响不厌其烦地响起,戚红忍无可忍,朝小艾高声吼道:“小艾,你就没有安静一点的兵器吗?”
不间断的巨响对耳朵的摧残太大,丘玄生凑到她脸边说:“苍秾小姐,你把计划再复述一遍!”
苍秾只听见枪声:“什么?”
脚下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再打下去整个坑洞都会塌方,三人顾不了太多,齐心协力喊道:“把计划再说一遍!”
说出来被对面听见怎么办?苍秾纠结得乱抓头发,在泥地上简单画出几个简单的示意图。发觉到这四人在搞战列部署,苻蓬闪身跃到四人中间,丘玄生陡然拉开竹简,想起把船拉回岸上的喵可兽,苻蓬不敢正面对决,当即侧身躲开。
喵可兽按在众人头顶的洞口摆腕一扫,泥土和木板纷纷飞散,转瞬间便将洞口扩大好几倍。没听见计划那两人都不知她在做什么,迟疑间苻蓬便听见身后响起的声音,岑既白举起手尖声说:“王八蛋,吃我纤手破脑瓜!”
她立刻举起盾牌准备防御,戚红的声音又在另一边响起:“哈哈哈,你中计了!”
她转头一看,戚红把一团白布摔到苻蓬脸上丢完就跑,混乱间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腕,扯开白布抬头一看,同样被攫住手腕的还有小艾。苍秾旋身一甩,使尽全力把两人抛到空中:“小艾,有什么厉害的招术就尽管使出来吧!”
她使了十足十的力道,小艾在离地数十米的高空中低头俯视地面,留在坑里的四个人影显得无比渺小。抬头是还没反应过来的苻蓬,小艾短暂闭眼,又一次扯开口袋。
留在坑底的四人看不清空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足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的东西,犹如山间落石般砸下来,将坑洞的洞口压得严严实实。
盖在头顶的庞然巨物上摔下来一条软梯,接着就是一阵足以撼动天地的轰鸣,众人抱住脑袋蹲在角落里,本以为接下来还要捂一段时间的耳朵,不想那声音一发而止,等了半晌小艾才从软梯末端探出头来,问:“你们上不上来?”
“小,小艾……”苍秾震惊得语无伦次,仰头看着头顶的小艾,“你是怎么把这么大的战车装到口袋里的?”
小艾哼一声:“啰嗦什么,再不上来也给你一炮。”
众人连忙一个接一个爬上去,在小艾的引导下走出那辆巨大的战车。空气中带着浓重的火药味,半个黑屋子被夷为平地,四处皆是迸裂的木板和墙壁残骸,远处黑烟不散。
小艾举重若轻地把战车收进口袋里,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都小心,说不准她的盾连坦克都炸不烂。”
四人自觉地躲到小艾背后,跟着她四处乱走。岑既白想着赶快休息,刚想问她在找什么,小艾就停下脚步。
远处是仰倒在地上的苻蓬,她身上灰扑扑的,那面盾牌也不知所踪。她张着嘴好像还在呼吸,丘玄生心里一紧,赶忙跑过去问:“蓬蓬,你怎么样?”
“我,”她呆滞地看着天空,“我的脚好痛。”
“我们都说好午饭的时候我给你敷药,”她身上布满细小的碎裂伤口,尤其脚上包裹的布料被血色洇湿,丘玄生不知如何救治,抬头问,“小艾,蓬蓬会死吗?”
小艾翻个白眼,掏出一颗药丸丢到苻蓬嘴里。苍秾闻见那丸药和之前小艾给她的那碗药汤的气味十分相似,小艾抱着手叹息:“我还以为你的盾什么都能挡住,本来在口袋里藏了个原子弹准备跟你同归于尽,还好没用上。”
丘玄生从竹简里翻出一小袋水,喂到苻蓬嘴里帮她咽掉那颗药丸。再打下去也只是再当一次小艾的靶子,苻蓬躺在地上发愣似的想,为什么她可以有这么厉害的武器,为什么大家都向着她,为什么是她继承了母亲的天赋?
诸多疑惑几乎要堵住呼吸,她大声哭出来:“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妈妈要的是你不是我?”
小艾慢条斯理地换掉弹匣,蹲到苻蓬身边问:“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变小了却还是会用枪吗?”
苍秾怕她要打死苻蓬,还没阻拦小艾就收起枪说:“我小时候就必须会用这些东西,这就是有天赋的代价。在那个人眼里我们不过是传承血脉的工具,谁都不会好过。”
“谁管你好不好过?反正我从小就没有妈妈!”苻蓬高声吼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喊道,“她不要我了,我也不要她,我有新的妈妈!妈妈快来救我!我好痛啊!”
哭喊声回荡在焦黑的旷野中,众人身后远处黑屋子仅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