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的南城，天气尤为阴晴不定。

晚自习上到一半，外头骤然下起了暴雨。乱麻的雨脚敲击着窗户，响声一阵一阵，白光闪过，紧随其后的暴雷轰顶，春雷击碎了教室的肃静。

高三一班的教室在最顶层，学校又建在半山，那雷仿佛就在头顶上，让不少学生都吓了一跳。

甄诚坐在窗边，震感更明显，看向窗外，除了一片朦胧和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敛去心思，他看向隔壁，少女神情依旧淡漠，一如既往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只是那握着笔的手紧紧的。

这是怕打雷？

甄诚挑了眉。

又是一声惊雷。

这次的雷声仿佛引起了地震，教室里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震动，伴随着咔哒一声，整间教室忽然暗了下来。

停电了。

漆黑一片的教室亮起了应急灯，室内顿时闷热了下来，学生窸窣的谈话声响起。

甄诚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然后往旁边一照，少女那本来苍白的脸顿时被白光打得有些曝光，他却撑着脑袋，朝她笑了一声：“不用客气，你继续学习。”

“……不用了。”

她看过去却被光闪了眼，当即眯起了眼睛，少年见状把灯给关了，恰好应急灯就在她头上，暖黄的光照在她身上，瞧着皮肤气色都好了一些，生硬的浓黑影子落在轮廓上清晰可见。

甄诚的目光扫过她的侧脸，小巧却圆润的鼻头，落在眼下的一圈睫影，以及底下的一张淡粉的唇，她上嘴唇饱满，还有些微翘，平时她总是抿着唇，若是平静状态下，其实是能看到她的两颗小门牙的。

不过这会她的嘴又抿上了，看着心情不佳的样子。

隔了一会，陈老师才回到教室，安抚着学生，表示停电只是暂时的，让人不要到处走动。

又过去十来分钟，啪的一声，顶上的灯亮了起来，一班的学生们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埋头学习。

裴望舒则是盯着底下的那道题，看了许久，眉头紧蹙，始终没有松开。

而这时，隔壁飘来风淡云轻的一句：

“答案是63。”

裴望舒一愣，往旁边看去，却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黑眸，只见少年伸来一只手，在她的注视下，用那修长的食指点了点题目中的某一行。

只见他漫不经心道：“这个，是用来迷惑你的陷阱，你只要带入这个条件，绝对算不出答案。”

裴望舒又是一怔，当即抽回视线反复读了几遍题，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信息，而那头甄诚却又一次开口，嗓音散漫而慵懒：“它只是告诉你这个条件，但没说能用，你在计算过程中判定的时候就会排除了。”

闻言，裴望舒眸光一闪，随后拿过草稿本再将这题重新算过，在算到中间某个步骤的时候忽然手上一顿，而后缓缓看向一旁。

少年嘴角扬起，黑眸中浮着笑意：“我有没有说错？”

看着面前总是不正经的少年，她眸中瞬息万变，最后垂了眼帘，眸光平和而清澈。

“……你怎么发现的？”

“蒙的。”

他往后一靠，话语间满是不掩饰的笑意，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和轻视。

“出这题的老师心眼挺坏，这种题按之前的套路，一般人肯定想都不想就把条件带进去，出题的抓的就是这点，设了个陷阱。”

说到这，他顿住，往隔壁看去，挑了眉：“你不就乖乖跳进去了？”

“……”

虽然他说话难听了些，但却说到了点上，她问：“你之前是做过类似的题吗？”

“不，第一次做。”

“那你是怎么想到去求证这个条件的？”

“都说了蒙的。”

“……”

她拧了眉，不自觉又去咬唇，少年瞥了眼她下意识的思考动作，而后轻笑：“题目是死的，出题人是活的。”

她陷入了沉默。

这次月考的题目确实比较难，很多题目看着很常规但其实暗藏了不少陷阱，尤其是物理，她理综没发挥好，一部分是因为身体，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出题太活了。

只是没想到他轻描淡写地就指出了问题的所在。

她还记得考试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边上，那让所有人都质疑的第五名，没准是他的真材实料。

看她平淡的一张脸上忽然变换了不少表情，少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觉得之后多这样逗逗也蛮好。

倒不是突然发现，而是他的一直观察，她基本不拒绝任何与学习有关的话题，她看着冷淡而疏离，其实对勤奋好学的人特别有耐心。

林知行，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他不过无意间抛了块砖，就引来了她这块玉的主动靠近。

要知道她平时对着他，说话不超过十句。

这场雨一直下着，到了晚自习结束也没有停的意思，一班的学生陆续离开，裴望舒等了一会，接到电话后才背起收拾好的书包要离开。

刚下楼梯，后头黑压压的影子盖了下来，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不必想也知道身后是谁。

“下那么大的雨，不如顺我一程？”

说话间，少年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她的面容也逐渐回到了灯光中。

她没有回答，却是在思考着刚刚的题目，她在想，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题她能及时察觉吗？

答案是不能。

她从来习惯了题海战术，这么久了，各种真题预判题都做了不少，基本上遇到各种题目都能得心应手，但今天这种打破常规套路的题目，她基本很少遇到。

有一种超出认知的无措感。

她的题目果然还是做少了。

走在一旁的甄诚看她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伸过手去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她回过神来，往旁边看去，眸中神色有些恍惚，不似从前那般冰冷，少年只觉得好笑：“就那么在意那道题？”

他看着她自从被点拨了以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来是十分纠结。

平常她看上去对什么都很平淡，想不到会因为一道题执着成这样。

她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倒是可以告诉你是怎么想到的，不过我有个条件。”少年又道。

裴望舒站在下面的台阶上，闻言停下脚步，往上看去，少年背光而立，身子挺拔，面容含笑。

顶光打在她的白净的小脸上，粉唇微张，少年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底，不由一笑：“顺我一程就告诉你。”

“……”

说实话，她想直接拒绝。

但她又忍不住好奇。

因为那道题真的打破了她这么久以来的认知，即便她也很想凭一己之力想到。

纠结了一个晚上也没结果，让她对他的解题思路早就萌发了好奇心。

究竟是什么契机，让他想到换了个角度去解这种题。

迎上少年含笑的黑眸，少女不知如何抉择。

十分钟后。

裴望舒家的奔驰基础代步车多少有些委屈甄诚的大个子了。

她虽高挑但却很瘦，平时坐在后排只觉得车里空荡荡的，这会他的加入却让整个后座的空间都变得拥挤了不少。?

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但少年气息和温度总能若有若无地传来，对于少年来说，她的亦是如此。

同桌的时候，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总能飘过来，闻着那味道睡得都安稳了。

这会那味道更明显了。

“你家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上车后两人都没说话，静默了许久，他开口第一句难免有些突兀。

裴望舒没理会他的提问，眉头微蹙：“刚刚的那道题你还没有解释完。”

“看不出来你是这么心急的人。”他勾了勾嘴角，“如果我说我真的是蒙的，你会怎么样？”

裴望舒皱着眉，没想到他能无赖到这份上。

看她面有不快，他伸了伸腿却发现没有足够的空间，只能有些憋屈地把腿曲起，这才道：“其实也不难，看题的时候留个心眼。”

显然这回答并不能让她满意。

她转过头去，沉默异常。

甄诚知道她真的不高兴了，这才又道：“那道题确实挺特别，而且是针对固定套路的一个反向变种，甚至能在中间顺畅的解题过程中感觉到出题者的恶意。”

“我说过，题是死的，但出题的人是活的，题海战术勉强能够用来应对85%的题目，但剩下的15%，很多时候需要跳出刻板思维，有时候甚至换个角度就能一眼看出答案……”

“不瞒你说，我的确是蒙的。”

“……”

裴望舒垂着眸，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少年扭头看着车窗上滑动的水珠，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倒着算的，一切都是凑巧。”

闻言，裴望舒眸光闪了闪，抬起头来往旁边看去，少年正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轮廓分明清晰的下颚笔直陡峭，车外光影流转变换，快速地扫在他的那精雕细刻的侧颜上。

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也不失为一种打破常规的办法。

这是埋头刷题学不到的灵活。

主驾驶的秦秘书一直留意着两人的对话，一开始本有些意外甄诚的到来，也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裴父这事。

但听着两人关于学习上的拌嘴，又忍不住摇头轻笑。

说到底都是孩子呢。

到了小区口，裴望舒撑开伞沉默地下了车，甄诚下车前回头看了眼驾驶室，随后默不作声跟在了裴望舒身后。

他没有带伞，因为有求于他，上车时她还是很客气地捎了他一段，把他送上车。

这一路的沉默，倒是让他自觉不去打扰了。

雨脚不曾停歇，打在地上，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吞没了两人的脚步声。

走出去几步，少女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将伞举高了些。

少年有些意外，随即大步走入她的伞下，他身上已经湿了一部分，一头黑色碎发耷拉了下来，较平时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随意温和，白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有力紧致的肌肉线条。

她虽高挑，但给一米九的人撑伞还是有些为难，少年低头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微笑着伸手接过了伞，嗓音低沉：“我来吧。”

她没有回答，默许了他的行为。

两人一路无言，步履一致，进了小区后，走在白石小路上沙沙作响。

虽然是共撑一把伞，但他大半个身子还是湿了，进到电梯间，裴望舒才注意到他有些狼狈，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接过了自己的折叠伞。

上电梯后，少年忽然道：“如果知道你会因为一道题不高兴，那我还是不提比较好。”

看着跳动的数字停在了18上，少女摇了摇头，看向他：“不，我其实应该向你道谢。”

少年有些意外。

门缓缓打开，少女走下电梯，偏头看他：“你说的不无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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