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一个医药厂表象下的实验室。”
陈姝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弧线,没有直接点破林承孝的名字。她调出生命之树图腾,用红线圈住123与456无法连接的部分,又分屏打开Abyssus封停的新闻。
“那天我们吃完饭还是学长你送回学校的。”她隐晦地叩击在‘爆炸’与‘封停’,像在敲打一扇看不见的门。“但现在还有些不明确的。”
“你觉得,我们现在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Abyssus 压根没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用欺骗手段哄骗民众参与危险实验。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炸毁Abyssus。但林承孝引他们到来的实验室,白墙上贴着红头文件,玻璃柜里摆着实验日志,连消毒水味都透着股公事公办的清白。
“这是帝国官方认证的开放实验室。所有公民都能随时查阅项目资料,定期公布研究进展,还允许媒体实地探访。”光幕蓝光映着林雨泠的侧脸,话落时他看见陈姝在Abyssus与chesed之间画下猩红的叉,又在叉号上叠了问号。
“也就是说,Abyssus是暗巷里的杂货店,疫苗实验室是街角的24小时药店。虽然同样卖止痛片,却有本质的区别。——chesed,或许也可以划分到安全范围。”
‘创造’成立,林承孝答应做基因实验,总该有个比丧子更立得住脚的理由。她望着灰蒙蒙的屏幕,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蓝荧荧的培养皿。2s都稀罕的年代,怎么会出现她和林雨泠两个3s?非法基因实验总要裹层糖衣,就像此刻的疫苗计划,正需要活体容器盛装解药。林承孝说的那句‘站得高的人,总要多扛些山。’是否就暗示了这个。
而用曹鑫的话来说,军队,是服从帝国的。
陈姝的目光穿过屏幕,看到皇室的纹章似乎正在chesed上缓缓漾开。
林雨泠的睫毛在月光里颤了颤,像被夜风惊动的蝶。直到陈姝的指尖再次叩响光屏,金属与指甲相撞的脆响刺破寂静,他忽然从漫长的石化状态苏醒过来。
他目光掠过Abyssus的标识,喉结微动,“你?”
“嗯。”她应答声很轻,隐秘的电流在相视而笑中完成闭环,白炽灯管在彼此瞳孔里碎成了万千粒火星。
“噗。”
“听个响这么高兴?”陈姝伸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是啊。如果世界就是套娃,墙外有墙,实验室外是实验室,错综复杂,也许我们永远理不清楚。可是炸了眼前这个错误,还是很值得高兴的。”他后颈抵着冰凉的金属床栏,紧绷的肩线松下来。
陈姝关上光脑的瞬间,指尖掠过他耳际的弧度。金属仪器在暗处泛着冷光,消毒水编织的网里似乎漏进了一缕苹果的甜香,像有人打翻了冬日壁炉上的热红酒。
“基因就算能复刻,也不能保证灵魂真的如一,更何况是经过篡改的‘残次品’。如果我是被创造出来的一个解,从一开始我就无法迎合父母的期待。”林雨泠猫儿似的将脑袋偎进陈姝掌心,碎发蹭着掌纹,“我们寻的线索要是没错,你又该是谁家的孩子呢?”他自有血脉亲缘,她也该有来处可循。
光幕里陈匡愚的影像泛着青白,像旧相簿里褪色的标本。“会是你父亲么?”他截住这帧光阴。
陈姝望着那张与自己毫无相似的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这样看,姓氏倒是承了他的。”
老李头剜去面容,抹掉名姓,从都城医药厂的研究员沦为贫民区的游魂,却执意要她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是不是亲生,有时候也并不重要。
但悬而未决的谜团像断线的珠串散落一地
老李头为什么要带着她跑?他们躲的人是谁?Chesed爆炸又是谁做的?
最重要的部分依旧没有答案。
“等有机会一起回Chesed再看看吧,就算找不到什么线索和证据,说不定故地重游能想起点什么。”
白被单滑出几道沟壑,林雨泠牵住陈姝袖口,腕骨在空调风里晃了晃,“研究员都说了要卧床,你为什么起来了?”他指尖勾着那截袖管往回收,仿佛在钓一尾不安分的鱼。
“啊,学长这是在邀请我一起躺下?”陈姝眼瞳倏地亮起,像犬科动物嗅到肉骨头的模样。“你不是说害怕?”林雨泠往左挪出半尺空隙,软绵绵的被褥里蒸腾着体温的余温。陈姝立刻掀开被角钻进来,手臂环成避让伤处的囚笼,鼻尖抵着他颈动脉搏动处反复磨蹭。
林雨泠绷着笑意屈指敲她额角,掌心却诚实地托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哪有Alpha像你这么爱撒娇的?奶糖精。”
“学长,你这是性别歧视。”陈姝理直气壮地往他耳后呵气,惊起一片细小绒毛。林雨泠耳垂漫上薄红,喉结滚动着认输。“是,我该给AO平权协会写检讨书。”
暗色从窗外漫进来,陈姝忽然收拢臂弯,唇峰擦过他耳廓,“今天这些事要是真的,你会难受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救世主三个字是顶镶金边的帽子,但没人在意帽檐压低的阴影里藏着多少寒意。人人都艳羡英雄金甲圣衣的荣光,但午夜时摸着自己脊梁骨数伤疤,把老小的照片锁进办公室抽屉的滋味,只有消防栓锈蚀的街角知道。
世上最锋利的刀不在战场,而在茶叶铺门前贴着的‘仁义礼智信’。
“新时代要破土而出,总得先替文明续上最后一口气。”他手腕上的留置针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株寄生在血管里的透明植物。
“嗯。”陈姝指间缠绕着消毒水味道的发梢,“无论是造通天塔还是烤栗子蛋糕,总要有人活着当观众。”
“可是一想到并没有被当做独立的人来尊重,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或许是缓解父母丧子之痛,又或许是拿来拯救百姓困境的工具,这让我觉得被冒犯。” 林雨泠忽然笑出声,把自己蜷成初冬的猫,他数着陈姝胸口的扣子,忽然觉得整座城市都在下坠,唯有这方寸之地悬着月光。
愤怒在血管里结着薄冰,他分明看见理想与尊严在命运天平两端摇晃,却不得不亲手给砝码系上红丝带。
“至少…,我不会想百姓死。”
陈姝绷紧的拥抱突然松了力,右臂划开一道弧线,后肘撞着风直击天花板,“猫猫拯救世界!”
林雨泠睫毛上还挂着未退的潮气,表情却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的录像带,红潮自耳廓蔓向双颊,仓促伸长的手掌覆盖住陈姝嘴唇,“别喊!”
声波余韵仍在震颤空气。
陈姝仰着脖颈避开封锁,流动着笑意的目光与半空里坠下的视线相撞。
“猫猫——拯——救——唔唔!”
他伸手去掩,她偏头要避,两双眼波光潋滟地撞在一处。陈姝由着他闹腾,忽地掐住那截腰肢,掌心贴着蝴蝶骨往上一托,拎着那只炸毛的猫儿伏在腰间,如同那时被灭火器抵着额角的光景。唇瓣蜻蜓点水般掠过他掌心,眼尾漾着几分红酒锅里溢出的熏意,“敬我的长官。”
林雨泠眼眶瞬间就泛起水意,他紧攥住她的手,问,“那你怎么想,你会不会难过,需要我做什么?”
实验室的玻璃器皿里爬出来的实验体,身上都沾着相似的药水味。林雨泠望着陈姝的侧脸,他知道她睫毛上凝着的霜和自己是一样的。偏偏她将满腹委屈揉碎了咽下去,先把温热的掌心贴在了他手背上。
“我啊。”陈姝眯起眼,将手指叠在他腕间缓缓地十指相扣,“最讨厌做圣人,只想图自己活得痛快。那些事费尽气力讨不着好,做多了倒像傻子。”
“可这样就能好吗?”她当然想掀翻棋盘,想把那些提线的手统统剁了,把地球当皮球踢进黑洞,可满地狼藉里能长出什么?他们真能踩着废墟过安生日子?生死命题压下来时,连愤怒都成了奢侈品。她尾音突然软下来,化作玻璃窗上的水雾。“这世界上活着我喜欢的人,我重要的人,只要一想到你们会消失,就比现在要面对的事情更加难过。所以我想要世界正常的运行,想要人类依旧存在。因为我得和你们数十年后还坐在一桌上。”
陈姝把两人交握的手按在胸口,没有英雄史诗的配乐,只有血肉筑成的锚点,在永夜般的命运里钉住一方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