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室的梨花木门开了又阖，四道剪影参差地烙在瓷地板上。“飞行机器人按市价双倍赔付。”林承孝将光屏转向银铄与姜勇，蓝光扫过两人的光脑。见两人双目灼灼如见金山，沉重中透出几分笑意，目光掠过姜勇时又忽然凝住，“听说你有机甲设计天分？取稿来。”

“我？”姜勇被这双喜临门砸得发懵，跌跌撞撞竟往门框上撞。陈姝倚着窗台轻笑，“急什么，司令又不会飞了。”这声调侃倒催得他跑得更急，走廊里咚咚的脚步声震得玻璃窗都在颤。

光脑荧幕遽然炸亮的金额惊得银铄倒抽气，连着数了好几遍，攀着陈姝袖管当挂树熊，摇来晃去，“老大！老大！我没眼花吧，你快帮我看看，这零多得好像能绕赤道三圈！”

陈姝瞥过账户余额，目光在林承孝端坐的身影上打了个转。那些初创的飞行器哪值这个价，分明是有人自掏腰包填了窟窿。左右这钱谁赔都行，兜转舌尖将惊叹咽成笑眼，“你没看错，就是这——么多，因为你和勇子哥厉害呀！”

银铄没心没肺跳了起来，“太好了！外婆那边不用愁了！再也不用愁了！”

走廊再次传回咚咚闷响，姜勇抱着半人高的设计本冲回来，纸页间还夹着啃剩的压缩饼干。林承孝一页页翻着泛黄的图纸，掠过少年每一个冥思苦想的日夜，眼底渐起亮色，待看到最新几版立体构型图，突然合上本子起身，“跟我去趟研发中心。”

“真，真的？”姜勇掌心在裤缝蹭了又蹭，活脱脱是银铄的翻版。林承孝掸了掸军装前襟，搭在他肩头的手掌微微用力，年轻人一个踉跄，险些又撞上门框。“军部从不开玩笑。”

校门口挤满了驻足凝望的人群，无数道视线聚成灼热的光带，护送那个名叫姜勇的Beta青年迈进军部悬浮车。论坛首页的贵族头像与桃色话题间，硬生生撕开一道数据裂口，千万个数百千年未变过的灰白头像突然泛起细小的雪花噪点。

新闻连续数日播报着飞行机器人的壮举，这不是‘科技’打响的第一枪，是‘Beta’打响的第一枪。当消息框弹出姜勇的设计方案通过终审时，那些始终被评级数据框住的同学们，整齐地在不同瞳孔中闪烁起同样的光。他们此刻才真切感受到时光其实是会流动的实体，齿轮早已在足下转动：既要作时光长河里的砾石，也正举着星火照破河流的走向。

秋意是踩着雨水的节拍漫上枝头的。

湿漉漉的梧桐叶在路灯下泛着蜜蜡的光，陈姝的军靴碾过水洼时，光脑的震动像蝴蝶振翅般停在腕骨。三分钟前她刚说完“今天也很喜欢你”，此刻林雨泠的军装铜扣正硌在她掌心。

琉璃珠般的秋雨缀在他眉眼，路灯星子似的碎光绕着他流淌。陈姝挑起衣袖去遮他额前，惊落一串水珠。“怎么没打伞？”

林雨泠忽然笑起来，潮湿的制服下摆扫过她手腕。“你这管什么用呀？不打，想和你一块感冒。”

陈姝顺势将鼻尖蹭过他耳际，温热呵气拂落他鬓边沾的雨丝，“那要离近点才好传染啊…。”话音被骤然而至的温暖截在半空，带着露水的猫儿已然跃进怀中。

自发间浮动的幽香缠着肩头，指尖在制服褶皱里折出一道潋滟的星河。“其实没什么事，就是突然发现叶子黄了。虽然前天也见过了，昨天也见过了，早上也见过了，中午也见过了，可是今晚的这个时候不太一样。”

她忽觉心尖泛起甜丝丝的痒意，粗粝的掌心攀上少年劲瘦腰肢，足尖轻点涟漪，霎时便带着怀中人在水洼里旋出个圆满的圆。“嗯？”她尾音打着卷儿，像是蘸了蜜的银匙搅动月光。

林雨泠将下巴抵在陈姝肩头，整个人都倚进对方怀里，像倦鸟归巢般卸了全身气力。“书上形容秋，说秋天适合思念，我觉得还是更适合见面。所以今晚想到你，就想来见你。”

发梢蹭过Alpha颈侧时，如同打翻玻璃水杯般理直气壮。他知道陈姝总会纵容他所有心血来潮，就像知晓太阳总会东升西落。那些被允许的任性，那些被妥帖收藏的荒唐，都是遇见她之后才生出的枝桠。

“你会跳舞吗？”猫明知眼前的人类学得都是擒拿格斗。陈姝摇头时，他眼底立刻漾起狡黠的涟漪。

宫廷舞步的规矩是绅士风度，Alpha该用掌心托起Omega的蝴蝶骨，该将每个回旋都化作无声的誓言。可他的Alpha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些，任他发尾扫过自己锁骨，“我可以学。”这话语落在雨夜里，竟比月光更清透。

林雨泠倏地仰起脸，眸中跃动着星子碎光。他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陈姝后颈的腺体，像猫儿拨弄最珍爱的绒球。“那我教你！”

雨丝缠绵地攀上彼此的轮廓，在Omega纤长的睫毛尖凝成碎玉，沿着瓷白肌肤滑入衣领深处。风裹挟着梧桐叶在琴键上起舞，沙沙声与叮咚音符编织成《waltz no.2》。陈姝认真数着拍子任他牵引，军靴踏碎的水花溅湿裤脚也浑不在意。就像那些被他故意碰倒的水杯，陈姝永远不会露出那种被冒犯的神情，只会默不作声地擦干桌面，再往他够得到的地方放上新的玻璃杯。

身形挺拔如松的Alpha笨拙地矮下身子，颀长身躯折成别扭的弧度。“要这样转！”林雨泠笑涡里盛着星光，足尖点起水洼里的碎银。陈姝忽而灵光乍现，将人拽入怀中又推至灯光下，分分合合间水花绽成透明蔷薇，恍若潮汐与礁石的千年缠绵。

钢琴声踩着欢愉的节拍，不似提琴版潺潺流淌的哀愁。倒像是暮色里疲惫的归人，在霓虹与车流织就的灰蒙蒙幕布中，猝不及防撞见橱窗里七彩琉璃般的花海。当指尖触到玫瑰带刺的茎脉时，心上人琥珀色的瞳仁便化作星子，在胸腔里燃起燎原的勇气。步履踏碎满地月光，衣摆卷起仲夏热浪。渴盼着在那汪清泉里照见自己的影子，聆听两颗心同频震颤的韵律。步调渐急如骤雨打芭蕉，直到相拥的刹那——壁炉火光吻上夜幕，跋涉千里的爱意终于攀上云端之巅。

今夜没有月亮。

陈姝再三确认。

寒冬初至时集训宣告结束，原本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少年意气，如今全被疫情封控的铜栅栏框住了模样，学分账单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官司，竟然也能有消停的一天。好在桃花源总归是座铁皮匣子，偶尔漏些火星子也会迅速被合金机括咽得无声无息。

新闻上不断攀升的红字却像失控的沙漏，三秒变异种昼夜不息地倾泻。军部的装甲车在镁光灯与硝烟间折返，弹壳坠地声与记者快门声此起彼伏。偶尔地，能听见一声巨响，有人说看见虫族啃噬地心，有人赌咒见过坠毁的银色飞行器。山雨欲来的恐惧围绕在每个人心间，期末考还是如期而至。

陈姝熬夜苦读疯狂补习，文化考试成绩依然在及格线边缘反复蹦跶，被1202三个好一顿挖苦。气得她去查他们的成绩，结果发现罗斯勉强扛大旗的分数，方世杰和银铄也都在线内垂死挣扎。

“乌鸦笑话猪黑呢？”她拍着桌子抗议。

方世杰得瑟地抖动卷面，钢笔字在白炽灯下泛着银光，“可是我有多赚两分字迹分噢老大~”

O的，这个真比不了！

陈姝无力瘫倒，练废的三十本字帖似乎正在床底嚎叫。她写字已经养成了习惯，常常连笔顺都是错的。当初买的时候壮志凌云，说要靠字帖涅槃重生，如今全和墙角的快递箱抱团吃灰去了。

而昔日彻夜打工的酒吧后厨学徒，凭借飞行器改造起家的技术积累，成了机甲界的现象级事件。人们还在讨论疫苗研发周期时，在林承孝的牵线下，姜勇的革新方案惊动了三军联合授勋。相较于陈姝几个斩获的实战类勋章，他捧回的是‘国防科技进步奖’，还打通了源源不断的专项研发资金链。

校方连夜赶制的巨幅肖像稳稳占据荣誉墙C位，无论最终试验结果如何，历史课本的机械革新章节已注定要镌刻上这个传奇名字。

就在大家在各自领域得到突破，取得成就，终于摆脱往日困境时，意外来得突然。

而真正让人意外的是，那并不是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