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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冻小说网 > 燎夜手册(女A男O) > 第110章 着岸

第110章 着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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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姝将手掌沉入水中四处捞,可十指勾不住任何一缕魂魄。那些被浪揉碎的乌发,被咸涩溶化的眉眼,长着同海岸线上千万颗砂砾相仿的面孔,如今都变成了细碎的白沫,在浪的喉咙里散作几缕血丝。

帝国军校制服中最寻常的袖扣,千千万万颗之一,它卡在她指缝的裂口处。月光咬下来的时候,那颗灰贝壳便长成白色的痂皮,贴着陈姝腐潮的心室,慢慢抠出毒疮代替皮肉生长。

少年荡舟于命运长河时,颈后总闪烁着刀锋般锐利的光。他们说那是稚气未脱的锋芒,能割裂洋流劈开天地。只是没人告诉过少年人,每次命运沉锚的标点,都要至亲手足的血肉来填空补阙。浪脊回头处,少年便同旧日骸骨作别,无声咽下海风赐予的成人酒。

陈姝的身子在浪尖浮沉,指尖最后一次抓握虚空便收了力。浮光掠影的呼喊碎在咸雾里,却只惊起磷火般幽蓝的透明水母。她不再回头,发丝垂坠成水藻,脊背绷成孤绝的弧线,却在某个浪头拍打脊椎时突然溶解,游弋身姿愈发轻盈,恍若银鳞在珍珠母贝云层间滑翔。

原来溺于汪洋与溺于烟灰缸并无不同,当故人的轮廓与冷凝器里泡涨的标本叠合,那些沉淀的碎鳞终化作千万只冰凉手掌,死死擒住她早该失声的咽喉。

咸涩的浪花退潮时,海水已经淡得能瞧见贝壳上的纹路。当陈姝摇晃着站直身子的瞬间,忽然觉着自己像是被人抽掉根骨的海蜇,黏糊糊滩在浅水里。

“老大!小心点。”方世杰把补给包甩上沙滩时惊起一溜沙蟹,水珠顺着他的制服裤腿滴成串珠帘。他倒退回去扛陈姝的胳膊,两人在波纹里踩出歪歪扭扭的足印。

陈姝斜倚着补给包,身子似灌了铅,又像是候鸟迁徙后褪下的羽翎。她仰着脸,初升的日头正把睫毛烧成灰烬,从前最爱迎着滩涂上的太阳与乔程斗嘴,此刻那些光照却如同一千枚鱼刺扎进瞳孔。

七十二年的人生里,七十二小时原不过是睫毛翕动的瞬息。而今这七十二小时的分水岭,硬生生将阴阳两界犁成深浅两岸。她浑身湿透的制服里,藏着块烫得心口发疼的鎏金袖扣,活像烙在鲸尸上的太阳徽记。

沙粒簌簌滚进发梢时,有信天翁的影子掠过眼前。这与当初在训练营沙坑里仰望迁徙鸟群的黄昏,本不该有什么不同。可她现在大张着嘴,咸涩的液体却落得比涨潮更急促,散在阳光下像漂白布上晒盐巴似的。

海风卷着潮湿的盐粒黏在脊背上,方世杰捏了捏被浪拍出淤青的膝盖,朝绿意流淌的椰林挪去。生火念头刚浮现,身后的沙粒突然炸开颖簌声响,那人像被惊的沙蟹般弹起来。别过脸的刹那,陈姝苍白的指节已化作深海鳗鱼的吸盘,死死绞住他的手腕。

“说话。”湿发沾在她失温的唇边,混着哽咽与腥咸,“去哪儿都得挂在嘴边说。”潮水在耳膜里涨落,三个小时前被海浪吞没的身影还浸沉浮在脑海里,提醒她海底横漂的夜色有多粘稠。

方世杰把咳嗽压成干涩的笑,“老大,椰子树又没长腿。”

“不许单独行动。”潮湿腥咸里她嗓音裹着贝壳碎渣,海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整个人如同烧尽的灰烬里最后一粒火星,忽明忽暗地灼痛。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林间苔藓吮吸着天色,当最后几段枯枝在火光中舒展身躯,方世杰望着跃动的金蛇出神。陈姝的掌心仍紧扣他腕脉,仿佛稍一松懈,灰白的余烬就要被海风卷向永夜。暗潮在她支离的眼底翻涌,成为囚着两个人的琥珀。

“还是没有信号,顶多照亮、录像,——还有指南针。”但只知道东西南北有什么用?地球虽然是圆的,也并不意味着闷头向前走就又能回到原点。陈姝甩了甩腕间的金属钝疙瘩,碰到的补给包里突然硌着硬物。“这什么?”

“这是——”方世杰探过脑袋,“噢!直升机的备用能量块,我说什么这么沉!”他哼哼着踢了一脚沙。

陈姝抿着唇舌,将木枝削出尖棱时带起细碎星火,海风舔舐着她的手腕。“我去捕鱼。”她对着雾气说话,脚底苔藓在湿润里泛出鳞光。

方世杰的军靴碾碎几枚贝壳起身,“我也去。”

陈姝动作一顿,斜飞的浪沫浮现在她瞳孔边缘,齿间衔住海腥气,终究将拒绝咽回了喉咙。“行,我逮到鱼你帮着串一串。”

方世杰应声,“好。”

湿雾渗进睫毛的刹那,浪花层层漫上来亲吻两人的脚尖。那些靛蓝掌纹擒住脚踝的样子,每一寸都带着湮没乔程的余韵,把独属于人类的踟蹰都折叠进深蓝乐谱。命运是不肯中止的奏鸣曲,卷着失语者们继续往乐章深处跋涉。

近海游弋的鳞光多裹着毒腺,那些明艳的鳍条总在浅水沙砾间暧昧摆动。陈姝将发僵的脚趾蜷进潮湿沙洞,计划着用鱼废料捕鸟。

她一木叉下去,刚想朝礁石后那人影举起收获,目光忽地被吸进噬人的深渊。地平线尽头腾起漆黑的巨幕,无声无息遮蔽了半壁天穹。那发源于深海的庞然造物像是亚特兰蒂斯倾倒的宫阙,裹挟着万钧月潮袭来。

猎猎海风突然安静了。

“方…”陈姝被灌了满口咸涩,仿佛回到初学泅海的那个黄昏。霉绿色的潮水裹着静脉血弥散开来,此刻她却嗅到更为窒息的锈味,直到浪尖碎成盐沫溅进眼眶才惊醒,那不过鳞片剥落处点染的腥甜。

她指尖将坠浪撕成碎沫时,才察觉喉间已然唤破那个融着海盐的名字。她全然忘却方世杰也是趟过五个月特训淬炼的磐石之躯,就像此刻同样选择遗忘乔程沉入海底时的情形,却又不得不再次忆起。

“为什么私自行动!不是吩咐你在我身边串鱼就够了吗!服从是军人第一要职!你还没学会走就先想跑,有没有掂量过自己够不够这个格去闯!还是说你觉得这不是军事行动,所以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陈姝恍惚看见斑驳红漆的禁闭室铁门在水汽中摇晃,那些曾像砂粒般磨痛耳膜的训斥,此刻正顺着海风渗入骨缝。人总是撞过红线的棱角才懂,看似腐朽的条规原是盐渍木上每圈年轮,每个凹陷都在说:这里碾碎过一只莽撞的飞蛾。

方世杰喉结滚了滚,吐出的字句尝得到锈味,“老大,我会听话的。”冰凉指尖按在陈姝腕间薄茧上,那里正汩汩流淌着没能捆扎好的惊惶。

“对不起。”陈姝嗓音忽地被浪花卷走,就像溺进深海的气泡,她克制着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头。“我们…,别走散了,就在一起捕鱼,好吗?”

她的面容被日光劈成两半,一半是检讨书上风干的墨迹,一半泊着1202的红油汤锅。

方世杰点头,“好。”

乔程,乔程。

两个字被陈姝咀嚼了千万遍。

她的影子像浸过了橄榄油,总是滑溜溜从别人指缝间溜走,却烙在混凝土墙里擦也擦不去。她曾怜爱,这是只滩涂上最招人恨的狡猾海獭,会用湿漉漉的眼睛骗光所有发光的卵石,发现骗不到就龇出小尖牙闹腾得海藻漫天。偏又在洋流卷来时,将藏着珍珠的贝壳轻轻推到濒死的小鱼面前。

转念又恨,乔程分明是生死罅隙里都不忘对人露尾摆沙的狐狸,哪怕输了也要叼着比例片往赢家心窝里扎三分。

她们是灼伤彼此眼睑的极光,是咬不碎又舍不下的铜豌豆,是佛经里长出反骨的舍利子。

陈姝讨厌她、喜欢她、敬佩她。

二十一天就足以养成的习惯,她们整整共度了五个月。于是,再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木叉起落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陈姝机械地凿开水面。银鳞在暮色里跃动翻腾,拖着朱红绘就的尾迹,还没等看真切,浪花涌上来就吞得干干净净。

橙红火光舔舐着半尾焦黄。

她忽然想起那个笨拙的约定,“我跟你说,到时刺身汤炊随便选。”。当时波光在乔程眸子里碎成一捧碎钻,而此刻酥脆鱼皮爆开的轻响,正仿佛是谁不依不饶的追问。

盘坐的腿骨硌着硌着就生了根,火舌舐痛指尖也浑然不觉。忽有千百根冰锥扎进气管,原是刺骨的海潮已追赶至此。

有没有银鲨在噬咬苍白的足踝,有没有暗流将长发绞作漆黑的海藻。那具被浪尖推远的躯体,被月光割开肺泡时,是立刻就晕了,还是在绝望中点点挣扎?

为什么,他们把失踪的十个同学都带回来了…,她曾经也救过那么多人,怎么就是救不回一个乔程?

明明说过不放弃任何一个人,说要带他们离开,带他们活下去…。

枯枝在火星爆裂声中扭曲成船桅的形状,咸腥的雾霭却严严实实封住了七窍。陈姝弓着腰大口吞吸焚风,像深海鱼被抛掷在滚烫的甲板,鳃囊翕动都是淋漓的倒刺。

死亡对于乔程来说,是一场风浪里的迷失,可往后陈姝的朝雾总会挟着咸水汽,潮涌漫过船舷便化作冰凉的钝刀。铁锚牵动的涟漪都在复刻那个晦暗时刻,灯塔的光束越明亮,记忆里的潮水便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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