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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方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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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姝恍然记起,灰袄子的老李头总佝偻着脊背叮咛,“留在家里,谁唤你都不许应,说什么你都不能跟他们走。机灵点,孩子。”金属门滑动的暗响就这么散在风里,膝头旧报纸的霉味开始日渐鲜活起来。原来发黄的横格里藏着爆炸的真相——他枯枝似的手指在穿梭垃圾堆前曾扣动过实验室的密码锁,或许是白大褂衣角掠过那些泛着寒光的针管时,杨柳枝沾了点慈悲的雪。

月光拂过支离的玻璃丛林,陈姝锃亮的军靴碾碎遍地星辰。翡翠玉镯碰撞铁链的声响忽远忽近,霞岐般的暗红床单舒卷起尘埃织就的纱幔,每一道褶皱都凝着二十余载无声的光阴。

“你要告诉我什么?”她拭去被灰尘点燃的泪,猝然撞见那抹朱砂色唇膏包裹的血肉深渊,原本该有柔软舌头的口腔里,此刻分明是曝露着惨白牙床的血窟窿,断裂的咽喉肌肉漏出破碎的气音。暗红发硬的床单触感冰火交加,陈姝指尖狠狠撞上一滩硬痂,灼痛感顺着神经直冲天灵盖。

这个沉醉珠光三十载的女人曾是皇帝说一不二的贤内助,签署机密文件时的尾戒闪过冷光,那些在她腕间叮当作响的翡翠,见证过多少贴着耳鬓说的幌子,如今捧在手心的玉观音成了活死人,昔日替人顶罪的丝绒手套泛着黄,连呼吸都困在金丝笼里的雌鸟,和先皇后共享起同一间雕花铜架的牢笼。这二十余年争抢的天蚕丝,到头来裹成了两颗发霉的茧。

金属锁链刮擦墙面的声音突然尖锐,皇后布满针孔的手肘强撑起半边身子。指甲剥落的食指指向虚空,被割断声带的咽喉颤抖着吐出残破音节。陈姝跪坐在蒙尘的波斯地毯上,看着对方反复开合的唇形,“发?”“啊!”

“方?”“啊啊!”“方舟?”当这个词汇终于浮出水面,挂在锈蚀窗框上的风铃突然疯狂旋转。皇后再次用流着脓血的指尖拼命指向天花板裂纹,陈姝顺着那些蛛网般的痕迹望向欧式浮雕顶端。

“…方舟,诺亚方舟?!”她看着旧绸缎堆积的锦堆里,皇后苍白的颔骨上下起伏。远古传说中背负万物逃亡的浮槎,如今正幽浮在帝国裂缝深处。霎时惊悟顺着脊椎漫上来——窗外云絮撕裂的黄昏,雷暴般的轰鸣在地底暗涌,都是因为有座铁翼妄图宇宙移民!

“俞在川人呢?”陈姝舌底泛起铜腥味,悬在唇畔的‘大哥’二字如青苔蔓延的碎瓷,在这间屋子里怎么也唤不出口。漏进百子柜的残月舔舐着皇后痉挛的喉颈,映出那双绞缠的十指,银丝般的睫羽拼命震颤,枯唇翕动间渗出同一种音节,仿佛锈铁丝绞碎百只蛾翅的碎响。“啊啊!(方舟)”

“好,知道了。”她最后瞥了眼床上活死人湿润的鬓角,翡翠镯跌落软枕的脆响仿佛檐角积雪摔碎的声音。临别时锦缎下瘦伶伶的腕骨硌得陈姝掌心发痛,被寒气浸透的雕花门重新阖上时,她已经想好该让自己坠入哪张蛛网——但不是此刻。贫民区一别再无踪迹的影子浮现眼底,玻璃匣中的蛾子既复活了,总要寻到纷扬磷粉的轨迹。

镶金廊柱还挂着影子尾巴,陈姝已游进枝形壁灯编织的暖黄囚笼。水晶吊灯垂下的光瀑里漂浮着泛霜的报纸残片,仁爱医院的消毒水气息正与穹顶浮雕的葡萄藤缠绕——那些在铅字间蠕动的城市名里,都浮着手术灯般刺眼的实验室图标。

暮色爬上铝皮屋顶的那日,培养液的微腥贴着墙根乱爬。碎裂的玻璃渣底下渗出蟾酥般的绿纹,仿佛谁家弃井深处浮着的磷火。通风管暗处游着窸窣碎响,佝偻着的人形正拖着青铜色的指甲刮擦铁皮。

月亮从排污口裂缝里析出晶体的那些黑夜,储液罐几十载的陈垢脆得如同干涸的米汤上那层油膜。碎玻璃瓶里晃荡的黄绿色药汁,不知不觉成了满墙苔藓的眼睛,淬毒的睫毛扎进动物的神经末梢,可惜没人记得那些泡胀的稻壳堆里滋出的嫩芽,是什么时候起顶出了孔雀翎似的毒腺。

只是当守夜人如常往保温杯里添第三道茶未时,忽然听得钢筋骨架嗡隆隆震颤。那些蜷缩的脊梁骨里骤然炸出薄翼,蝉蜕似的碎片连同身份证件的银粉,簌簌淋在杯底陈年的茶垢上。铁皮门的面容锁开了花,值夜表一个个覆满霉斑,围墙上‘管制区’的标识渐渐钙化成标本,钢印编号最后都溶在那些‘虫族’腕带上,他们的指节还套着褪色的婚戒。

人类在历史上记录下了外星生物和变异种的存在。

《万物与虚无》,那枚泛黄的书签至今仍硌在陈姝的神经褶皱里。油墨的颗粒会趁着月色攀上她的睫毛,铅字划过的灼痕在风雨中凝成琥珀质地。今秋滴落的水珠叩响窗沿时,她突然嗅见皮质封面蒸腾出的朽木气息,那种类似檀香又接近墓土的味道,总在梅雨季第一个惊雷后准时造访。

【物质与反物质的湮灭,产生了辐射,导致了大爆炸的热量,而在数十亿粒子的湮灭中,残留下来的那一粒,创造了星系、恒星、行星和人类。所以我们只是时间初始时,物质与反物质巨大毁灭下的残骸,难以想象的爆炸残留物。无物无处不在,我们的地球只是漂浮在太空中的一粒尘埃。穿过一片茫茫无际的寂静,且荒凉的虚空。自然并不厌恶真空,真空是自然的默认状态。现在看来仿佛量子世界,这个我们曾认为空洞虚无的地方,实际上塑造了我们周围的一切。人类是这粒沙子中几乎看不见的小点,但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类,通过仰望星空,窥见了这整片沙滩!】

朽木抽丝的裂纹里泛着银光,人类像海底藤壶攀附着朽烂的舟楫。生者在呼吸间隙享用蘸血的筵席,拆肋骨熬汤,舀岩浆润喉,撕雨云织就富丽锦袍。某处珊瑚白化的泪痕太浅,某座冰峰骨裂的声响太远,总归及不上午后茶盏里漂浮的转基因嫩芽来得称心。

断裂的海陆架上摇晃过走马灯:六千万年盘踞的种族正用钢铁针管抽取地层脂膏,雾霾触须缠裹霓虹假寐的卫星城。冰山凝血化作檐角冰锥,电子病历取代教堂晚钟,无人知晓处细胞的暗礁早已割裂基因的桅杆。

而如今天幕外将闪起诺亚方舟的蓝光,迁徙舰队拖着尾焰如同历史的弃妇解开发髻。

循环过滤系统将带血的并购案酿成纯净水,平民在管道尽头啜饮赎罪券兑换的甘露。防辐射服下脆弱的肋骨突突跳动,恰似二十世纪茅草屋脊残留的半截蝉蜕。——必要时刻,蛹总能蜕去它寄居的茧房。

陈姝凝视着这个结局,它究竟是数万年进化的终点,还是又一个轮回的起点?

人类总在历史面前俯首,却对未来傲慢地背过身去,令‘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诅咒始终应验。集装箱改作的忏悔室里,珊瑚虫正在啃食霓虹十字架。自动贩售机滚落出装订成册的道歉信,每一页都印着碳基生物独有的鳄鱼泪痕。有人用重金属离子浇筑忏悔池,而消毒水早已渗透婴儿的第一滴初乳。

地球随时能抖落人类这颗头皮屑,这从来不是星球的葬礼,而是文明的讣告。若人类继续把星球当作一次性试管,用逃亡代替救赎,那么等待人类的只有永恒的流浪,像虱子般在宇宙的皮毛间跳跃,吮吸一颗又一颗濒死的星球,直至被星辰法庭判处永久流放。最后连星光都会嫌弃:看,是那团把故乡吃成坟场的黏菌!

就像托马斯.莫顿说:如果我们不能跨越隔离人类和自己本性的深渊,航向月球又能得到什么?在一切发现之旅中这是最重要的,没有它,其余的不仅变得无用还会带来灾祸。

暮色在路灯杆上折成第四道弯时,钢甲覆面的蛾群兀地将姜勇团团围住。他亲手设计的机甲在他耳蜗里淌出黏稠的铅水,刮擦地面的颤音将漫漫长街拧成发条失修的八音盒。

铺着陨星碎屑的廊道仿佛消化食物的腔室,他踉跄跌进某个正在分泌酸液的器官。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姜勇眼底结着冰棱,后颈悄然长出霜粒。鎏金杯盏磕碰的脆响里,戴着鸽血红扳指的手指轻轻按住了颤抖的虚空,“自然是有件要紧的军务希望你能配合。”

数据流像老宅腐朽的雕花门般吱呀开启,展示着檀木缓慢霉变的纪年。电子沙盘上游动的已非蔚蓝母体,倒像被剥了七重鳞的锦鲤。皇帝指尖掠过全息投影时,浮动光斑恰似鱼鳃渗出的血珠。姜勇突然嗅到兰草焚烧的气息,仿佛童年书房窗外苟延残喘的爬山虎,在数据旋涡里最后一次叩击他锈蚀的视网膜。

“出于社会稳定考虑,帝国长期采用历史影像资料作为公共展示内容,以避免民众因资源枯竭问题产生恐慌情绪。社会动荡无益于发展,反而会增加冲突风险。在当前局势下,我们不能再承受额外的战乱代价,相信你能理解这一决策背后的深远考量。”

“帝国长期致力于探索宜居星系,以确保人类文明的延续。而命运给了我们一颗矛盾的礼物:它像地球却又拒绝普通人生存,大气构成以低氧高氢为主,仅3S级体质者具备适应能力。为了让文明之火不熄,《诺亚方舟》将与基因科技结合,护送适应者奔向新世界。你的研究恰好是这个宏大拼图的关键一块,若你愿意同行,帝国将协助你突破生理极限,共同成为延续希望的星火。”皇帝唇边悬着新雪初霁般的弧度,那些撼动文明梁柱的秘语从他齿间滑落,恍若铜钟锈蚀黄河故道的浊音。冰面倒映着鸦群归巢的安详,地裂却已在琉璃纹下蜿蜒三千里。

闪烁的警示灯在姜勇眼底投下血红残影,他牙关咬得死紧,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皇帝垂眸一笑,莹蓝微光掠过眼前,全息影像霎时铺满半个办公室。密闭舱室内苍白灯光打在两位银发老人身上,高强度束缚带在他们腕间勒出一道道紫红痕渍。智能镣铐的金属冷光还未散去,姜勇颈后紧接着传来机械兵器的棱状触感——黑黢黢的合金枪管正轻轻抵着他的后脑。

“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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