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出走的决心
庄文君开始注意到,文榆变得异常沉默。
自从上次文榆听到他的坦白,情绪太过波动,她止不住地流泪。
甚至见红。
庄文君交代好,带着文榆到医院。
医院早已经提前联系好,所有医护人员都做好了准备,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说已经开了宫口,准备去生产室。
“受到撞击了吗?怎么会提前生产呢,上次产检一切指标都是很好的啊。”医生开启血氧监测仪器,先给她量血压,医生注意到了庄文君的沉默。
“庄先生?”
他只能含糊道:“应该是受到了刺激的原因。”
医生多看了他两眼,再看一眼产妇,“顺产还是剖腹产?”
孕妇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她脸上都表情写满了痛苦,可是她一声不吭。
“顺产。”
庄文君担心地看着她,只听到医生又问,“要不要打无痛?”
护士开始准备手术签字的单子,这样的家庭,能请到医院里顶级的助产士,提前三个月就约好了私人的生产病房,通常都会要打无痛。
“要打。”
“不要。”
两人同时出声,医生护士齐齐看向孕妇。
她摇摇头,坚持道:“不打。”
庄文君表情异常难看,生产的痛苦男人难以理解,所以庄文君要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士、最好的服务,生怕有差池。
“不能听她的,听我的。”
庄文君也相当坚持。
“开五指了。”医生小心提醒。
文榆痛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汗水顺着她的脸上流下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文榆妥协了的时候,她打掉了医生拿来的巨大针管。
她深呼吸,忍着坚持:“不打。”
医生以为孕妇是因为怕影响小孩的健康,所以她耐心解释:“这个不是打到肚子里的,这不会影响小孩。”
双胞胎生产本来就困难,又没有生产经验,一生怕产妇中间就没有力气,顺转剖真是要遭罪。
“我说不要。”
她死死盯着庄文君,似乎憋着一口气。医生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这是小两口在赌气。
她将责任书递到庄文君面前,他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先生,还是尽快签字。”
庄文君还是看了她一眼,签了字。
文榆死死抓着护栏,就这样被推进了产室。
护士拿出了一沓文件需要他浏览签字,庄文君是绝对不会签没有读完的合同,可是现在紧急情况,他看了一眼,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这辈子写的最丑的字。
他的手在发抖。
签完,立刻向产房跑去,生怕晚了一秒发生什么意外。
只见到已经关上了门,护士小姐在门口,忐忑的样子。
他准备拉开门,护士小姐拦下了他:“是这样的,产妇要求自己一个人生产。”
他愣住,“什么意思?”
护士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现在谁看不出来两个人在吵架啊,夫妻吵架床尾和,如果溯源查到的是她,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可是就属她资历最轻,于是就被推出来干这个事。
“产妇说……”护士看着他红血丝的双眼,这样英俊的男人此刻像是吸血鬼一般,“她说不想让您进去看,可、可能是怕过程太血腥,影响之后的生活吧。”
护士小姐找了个理由,眼见着他稳定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产妇说的很难听,她说如果他要进来,她宁可掐死这两个孩子。
于是,他久久地伫立在这里,聆听着世界的声音。
他久久地飘荡,自诩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庄文君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出来的还是那个小护士。
“恭喜,龙凤胎,哥哥和妹妹……”
“我太太呢,她怎么样?”庄文君忍不住打断,小护士天真地笑道:“正在缝合伤口,一会儿就出来了。”
缝合?
不是顺产吗?
等到文榆躺在病床上出来,庄文君嗅觉最先发动,很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太太面无血色,床单上隐隐有血迹,她身上铺着被子,她的手轻轻搭在床边。
他过去拉住她的手,庄文君以为是错觉,他竟然骤然感觉不到她的温度,仔细抚摸,才发现两个人的温度竟然差不多。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庄文君注意到她的视线,勉强对她笑,“龙凤胎,你有想给他们起的名字吗?”
她只是注视着他,久久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放开了他的手,把头转向另一边。
庄文君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和她的后脑勺。
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他能看到的只是这样。
在月子中心,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扶着床下来走,他伸出的手,不要。忍着痛扶着墙壁走,他跟在她的后面,看到的也是她的后脑勺。
“她啊,倔强得很。”他忽然记起来了这样一句话。
出院之后,她不愿意和他同一间房间,他在客厅,文榆就要在卧室;他去卧室,那么文榆就要去客卧。
庄文君感觉自己养了一只很怕人的猫,永远看不到她在哪里,但是能看到她丢在床下的玩具,可以看到她抓花的沙发。
文榆也这么做了。
她把衣柜里她不喜欢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丢到沙发后面;把沙发用剪刀一刀刀剪开。
她拒绝和其他人讲话,之前还会和做饭打扫的阿姨说几句话,可是知道阿姨会把自己的话转述给庄文君听之后,她再也不说话了。
她发现自己告诉阿姨不喜欢吃香蕉之后,发现家里关于香蕉的东西都没有,香蕉抱枕,香蕉片,香蕉味道软糖。
文榆思考过后,告诉阿姨自己半夜做噩梦,第二天发现自己竟然梦游到阳台上睡觉了。
第二天晚上就发现卧室的窗户被封住了,家里的桌角被包上了。
叛徒。
她用番茄酱写了两个字在自己的餐盘上,一天三顿,庄文君不可能不知道。
第三天发现来了新的阿姨,不能说是阿姨,是比她还年轻的女生,看起来二十岁上下。她活泼可爱,还承担了照顾小宝宝的活儿。
“夫人,宝宝在笑哦,她很想让妈妈抱哦。”
文榆远远看了一眼,转身进了书房。
自从文榆喜欢霸占书房之后,庄文君就把自己的工作房间搬到了baby卧室的旁边。
庄文君半夜回来,首先会看Karen写的关于文榆白天活动的报告,庄文君看了眼字数,5000字。然后拿上iPad去baby房,两个小朋友长得很快,几乎两天就要变一个样子,他看着这个新生命像花朵一样,心里又感激又难过。他还没有为两个孩子起名字。文榆也拒绝为孩子喂奶,一般是Karen挤奶器然后温上之后喂给小孩。小孩越来越大,吃的越来越多,开始奶粉喂养,文榆的奶水越来越不够。
庄文君担心的是文榆的身体。
她吃的越来越少,比之前越加严重的挑食,饮食结构单一,让她产后更加虚弱。
让庄文君觉得不得不做出改变的转折点是Karen那天晚上等到他凌晨三点的报告。
Karen白天关注文榆的动向,小孩由专门的养护人员照料。
Karen从监视器看文榆在书房读了哪本书,在书上写了什么。令她沮丧的是,文榆读的书越来越消极,涉及人口、心理、社会结构。她已经不看庄文君故意摆出来的小说,她开始阅读战争、PTSD、原生家庭等,她写的越来越少,Karen几乎找不出来这本书她哪里最在意,可能是某天她把书签弄掉之后插错了页数吧。
某一天开始,文榆开始不读书,只是在书房的大书桌上坐着,看向窗子外面。
当然,窗子也是被封住了。
透进来的缕缕清风,吹拂起她的长发。
她头发很长了,几乎长到了屁股。
她就这样长久地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
Karen从监视器里眼睛都不敢眨,唯恐除了变故。
那天Karen发现了件事,她觉得必须要亲自向老板汇报。
于是她等到凌晨三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夫人她……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Karen看到夫人进了baby房,她欣喜若狂,哪里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呢,于是她跑过去,站在旁边,如果夫人抱起来小姐或者少爷,如果能够悔恨地大哭一场,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她期待地站在一旁,这才注意到夫人手里拿了一张纸,她想凑近仔细看看那,却听到夫人惊恐地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Karen以为是个玩笑,可是文榆的表情认真无比。
听到这里,庄文君的脸色冰冷,高贵冷艳。
他好久之后才呼出口气,“是、是吗?”
庄文君回看了录像,原来是文榆翻到了卧室里他藏到最下面保险柜里的结婚证书,庄文君看到她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反反复复核对日期,核对姓名,发现她竟然真的结婚了。
她更不敢相信的是,她一点都不记得。
文榆没有办法判断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就是婚姻是不是真的,这时候,脑子里忽然闪现一对新人在教堂宣誓的片断,可是她看不到脸,她分辨不出,这是谁。
她心里有个猜测,可是她不敢想象。
于是她跑去每一个房间,去审判她的记忆。
她跑到小孩子旁边,真是一对可爱的婴儿,可是,记忆突然断片了一样,她开始怀疑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她的。
她的大部分时刻都受到了其他人的控制,他们推波助澜,他们为所欲为,文榆像是海上漂泊的一叶浮舟。
她开始持续地不睡觉。
保持清醒是她对抗沉沦的唯一办法。
卧室里亮着灯,文榆光着脚坐在床上,背对着门,他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文榆看不到他,或许看到了,又或许是看到了他的背后。
他抱住她,他突然感觉没有力气,眼泪倾堤而下,他做的好像都是错的。
文榆的崩溃突然让他最后一棵稻草也崩溃掉。
他讨厌一个人苦苦支撑的感觉,他讨厌两个人在一起却更孤单的感觉。
庄文君找来了心理医生,可是文榆仍然拒绝交谈。医生提出让庄文君在外面等待,庄文君也拒绝。
心理医生Max有些感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家族里有一个疯子的话说明其他疯子早就爬满了衣柜。
他先花费三天了解了庄文君的顾虑,他安抚之后,这位丈夫终于退步了,他要求在监视器后面实时观看。
攻克完这个,max开始和文榆对话。
“听说你喜欢花草,我的爷爷有一亩药田,不知道……”
“不喜欢吃香蕉吗,为什么?”
“或许关于社会学的问题……”
她都毫无反应。
庄文君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庸医。
“自由,你想重获自由吗?”
文榆的眼睛闪了闪,她的眼睛聚起焦,“嗯?”
max觉得有戏,“你想离开这个家吗?”
庄文君身子一僵,冷汗忽然出来。
文榆放松起来,她的动作也开始轻盈起来,她仿佛忽然回了神智。
“我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