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会场的时候,拍卖会已接近尾声。
阮见信叫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将项培风架离会场。
沈雾窗连忙起身挡在他身前,“他是我朋友,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阮见信先是抬手示意宾客们不必惊慌,随后动作轻柔地把沈雾窗拨到一边。
他面向众人提高音量:“经过工作人员的核实,这位裴先生不在晚宴受邀名单之列。”
转向项培风时,他的语气骤然变冷,“请您立刻跟我们离开。”
沈雾窗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扑进阮见信怀里,像变了个人一样,声泪俱下地诉说起他刚刚颅内高潮现编的一段恋爱史:
说他们两情相悦,世人却戴有色眼镜对他们评头论足,他们好不容易才为爱突破世俗偏见,走到一起,现在又要被新认回的家人棒打鸳鸯。
“我刚从牢里被放出来,就是想见一见我的赔钱哥,因为怕你们不同意才铤而走险让他混进晚宴,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呀!”
说到动情处他擦干眼泪,对在场宾客呐喊,“他虽然长得丑,可是他对我好呀!”
项培风暗自发笑,却假装笨拙地挣脱保镖的束缚,踉跄地跑到沈雾窗身边握住他的手,高声附和道:
“没……没错!我们只是相爱而已,没有做错什么,这个社会就不能对我们宽容一些吗!”
饶是阮见信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逐渐汇成显著的声浪,无人理会的拍卖师尴尬地捏紧锤柄,频频擦拭着额角沁出的冷汗。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阮家的脸就已经被这个刚认回来的小崽子丢尽了!早说了他跟他那对不着调的爸妈一样是个祸害!
阮见信面上不显,只强硬地将手掌按在沈雾窗的肩膀上,“别任性,跟二伯回家。”
他将声线压得极低,循循善诱道:“在这里胡闹,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项培风却在争抢沈雾窗的归属上跟阮见信展开了拉锯,挎上沈雾窗的胳膊,“不行!今天没人能从我身边带走我的雾窗!除非……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喊得情真意切,关键叫的还是沈雾窗的本名,激得他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往下掉,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阮见信一看情势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干脆切换思路,遂了他们二人的意:不就是想缠缠绵绵一刻也不分开吗?
他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向项培风发出邀请:“那不如裴先生跟雾窗一起,回阮家做客,怎么样?”
反正一个祸害是收拾,两个祸害也是收拾,不如就把他们一起处置了了事。
沈雾窗听到这句话顿时安静,项培风则顺势答应下来,梗着脖子,一把搂过沈雾窗的细腰,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底气不足,“去……去就去!”
沈雾窗也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依偎在项培风怀里,对宾客口中的“金主”“包养”“攀高枝”等词充耳不闻,实际上却被自己矫揉造作的表演恶心得够呛。
更别提项培风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简直让他恨得牙痒痒!
他报复性地收紧手臂,将项培风抱得更紧,只差在他的后背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该死的茉莉花香,要不是那天不小心闻到了它,他何至于会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
直到坐进黑色轿车的后排,两人还你侬我侬地紧扣着十指。
项培风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尽管指节在异能的修饰下显得粗短,但在沈雾窗心里,这跟握住他本人的手没有丝毫区别。
恍惚间,他真的以为他们是一对怨侣,不免有一丝紧张,手心黏糊糊的,紧贴项培风的脉搏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
他能感觉到项培风是有一些洁癖在身上的,十分担心他突然忍耐不了,甩手走人,为此偷偷抬眼打量,见他神色如常,甚至微微偏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路灯和树影在车窗外疾速闪过,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轿车降下速度,车灯笔直地刺向正前方缓缓洞开的黑漆雕花大门。
轿车驶入庭院,早有仆从等候在侧,为他们拉开车门。沈雾窗受宠若惊地下了车,借灯光打量着这座富丽的阮氏家宅:真真是雕栏玉砌、气派非凡。
阮见信下车后让仆从带他们到中央有一座美人鱼雕塑的喷泉池边稍作等待,他则握着手机到不远处接听阮平的电话:
“对,爸,我把他们两个都接回来了,会场有阿恒盯着善后,不会有问题。”
挂断电话后,他胸有成竹地向二人走去,先是对沈雾窗露出和煦的笑容,“你爷爷想单独见见裴先生。”
随即一脸严肃地转向项培风:“想被阮家认可,就得先过老爷子这关,这既是对你的考验,也是对你们感情的试炼,你敢去吗?”
项培风想这倒是个近距离接触阮平的绝佳机会,于是缓缓松开与沈雾窗交握的手,挺起胸脯:“见长辈有什么不敢的!”
沈雾窗则担忧地看向项培风,似乎料定他去了阮平那儿一定会被刁难一番。
夜风将他的发丝吹得飞起,他抬手将其中一缕别在耳后,尾指在耳钉上轻轻划过,“要小心,别太勉强自己。”
项培风伸手抱了下他,状似愚笨地说:“放心吧,有美人鱼在保护我们纯真的爱情呢!”
缠绵的语气听得一旁的仆从都抖了两抖。
阮见信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转头吩咐仆人带项培风走花园小径。
“老爷子清静惯了,不跟我们这些小辈住在一起,雾窗,”他一把扣住沈雾窗的肩膀,“你先跟我回房间休息。”
他强行押着沈雾窗,走向别墅主楼,在走廊尽头黑紫檀木材质的画框上按下一个隐蔽的按钮,打开通往地底的楼梯。
沈雾窗倒退两步,直觉不妙,哪有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在地下室设卧室的?
阮见信却一把箍住他的肩膀,对他发出邀请:“走啊?休息之前二伯先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能明天再看吗?”他在阮见信手里挣扎,连连推辞,“我累了,想先休……”
“累?”阮见信突然露出狰狞的面孔,打断沈雾窗未说完的话,蛮横地钳制住他,将他往楼梯口拽,“你带着异管局的人混进晚宴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累?!”
沈雾窗的脑子轰地炸开,他和项培风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阮见信是怎么发现项培风的身份的?
他心里一急就准备对阮见信发动降维,不料阮见信却早有防备,猛地伸手,将他往楼梯下一推——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飘来,精准接住踉跄下坠的沈雾窗,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拖到一间泛着冷光的囚室,然后立即关上铁制牢门,张开渗入不祥黑色丝线的透明屏障,将沈雾窗牢牢地网在里面。
“喂!干什么!放我出去!”沈雾窗扑向牢门,用力拍打眼前诡异万分的透明屏障。
屏障上的黑色丝线却像毒蛇的信子向他探来,舔舐缠绕他的手掌,随后越聚越多,像试图把他牢牢固定在这里。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他用力甩开它们,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蠕动的黑线。
意外觉醒异能的这段时间,他见识到太多诡异、离奇的事物了。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普普通通的沈雾窗。
阮见信施施然走了过来。两名塌肩驼背、皮肤溃烂、眼神空洞且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异能者垂手向他走去。
沈雾窗不由得浑身一颤:这两人正是刚刚将他一把接住,并拖进囚室里的鬼魅身影!
“雾窗,本来呢,”阮见信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自家人是不应该为难自家人的,但是你做得太过了,也太不干净了。”
他循循善诱:“如果你能告诉二伯,异管局那人乔装混进我们阮家的晚宴有什么目的,二伯现在就放你出来。”
“异管局?你说赔钱哥是异管局的?”沈雾窗装傻充愣,夸张地笑出来,“你不是在逗我吧,二叔,我跟赔钱是在他商店认识的,他怎么可能是异管局的人?”
“不是?”阮见信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又疑心神秘人提供的消息未必可靠。
他烦躁地松了下领带,脑子里闪过一个自以为关键的细节,于是唾沫横飞地细数起来:“他一个秃顶啤酒肚、满身铜臭味的中年土老板,你跟他在这儿情比金坚?糊弄谁呢!
“男人三十一枝花……”沈雾窗弱弱地反驳,“他还没到中年呢……而且……而且……”
他向阮见信展示右耳上的碎钻耳钉,“这是他送的,我们的情是钻石坚,当然比金坚了!”
听他这么说,阮见信的心里也不由得迟疑了一瞬,这对耳钉确实是他最初判断二人关系的依据。当时他还以为沈雾窗是没得选才找了这么一个油腻的商贩傍上。
可现在看来,莫非那人是给他这便宜侄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可阮平交代给他的任务他不得不严格执行。
他决定最后再诈沈雾窗一次,冲着他怒吼:“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雾窗被他一惊一乍的动静吓得后退,声音不自觉发虚,“你、你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