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到熙宁帝在宫中举办化神法事的日子,没能将花间公子缉拿归案,荣桓和羽林卫指挥使脸上全都无光。但皇帝也顾不得发怒,因为他须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闭关修炼之中。
吉日前夜,萧允墨将随身的玉佩系到那件当年被梁御风觊觎的朝服之上,他低头不语,忧虑的神色中藏着一缕悲伤。
祁襄拍了拍他的胳膊,想要打破房中凝重的氛围:“夫君今日怎么这般沉默?”
萧允墨轻轻叹了口气,道:“襄儿,我只是担心你。”
祁襄握住他的手:“你和皇叔,还有聂北尧,甚至林大人都会在暗中助我,赵如意把守九门,程季在宫内接应,不会有差错的,你就放宽心吧。”
他沉默半晌,又问:“那……你算过了吗?明日的吉凶?”
祁襄哑然失笑:“你不是向来不信风水卦象之说?”
他羞赧地撇过头:“我是不信,但若是为了你和孩儿的平安,我愿意信上一信。”
“大事莫算,自有天助,民心在我,夫君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两人说了一阵话,外头传来敲门声,萧允墨打开门一看,并不很惊讶——聂昭站在门口,探头一边张望一边喊:“襄姐姐,我能和你说几句话么?”
祁襄的应答还未出口,聂昭已然推着萧允墨进了门,“已故怀王殿下”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但一想到明天就是大日子,却也忍着没有发作。
聂昭在小榻另一边坐下,上半身几乎越过了隔在他与祁襄之间的小几去,满眼热切:“姐姐,天狼卫都已部署好,袁钲会随时接应何田,若有任何异动,都会护送姐姐安全撤退。但我想明日一定诸事顺遂,阿昭就等着事成,给姐姐磕头!”
祁襄伸开食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臭小子,姐姐我才不要当那个皇帝,没一点自由,被全天下的野心家争着算计。”
聂昭憨笑道:“当皇帝有什么不好的?当了皇帝,不就能三宫六院?到时我不跟怀王殿下争那中宫的位置,姐姐封阿昭个贵妃当当就成!”
萧允墨实在听不下去,愠道:“你嘴里能不能说句人话?”
祁襄一摆手,笑道:“你们男人要三宫六院,是因为孩子不用从你们肚子里生出来,我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啊?”
聂昭嘴角微扬,灼热的目光烙在她的脸上:“好,知道姐姐如今辛苦,阿昭可以再等等。”
她无奈:“莫等了,姐姐不需要三宫六院。”
聂昭深灰的眸子目色一沉,脸上却仍挂着浅浅的笑意:“好了,明天是大日子,姐姐早些休息,阿昭等姐姐的好消息。”
聂昭一走,萧允墨的不悦更加藏不住,他轻轻抚住她的下颌与面颊,话里带着怨气:“直接说不喜欢他不就好了?”
祁襄抬起头,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他说过?……哦,峻清吃醋了?”
“嗯,吃醋,看你对他们都挺亲厚的,我心里不痛快。”
“他们?除了聂北尧,还有谁?”
他轻哼:“皇叔,林策……你心里明明知道。”
祁襄笑靥如花,伸出手,指尖摩挲他的手背:“有没有可能,我就爱看我家峻清吃醋的模样呢?”
他指节骤然加了力气,俯身攫住她的双唇。他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托起,自己坐到她的位子上,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他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直到她因窒息紧紧抓住他的衣领,想要将他推开。
他终于放她吐息,看着她细细轻喘时眼中氤氲的水光,露出报复般的笑:“那我就爱看我家襄儿这般模样。”
祁襄仰头,一下下浅啄他的唇瓣,眼里的水汽折射出烛火的晶莹:“那就让你——看个够。”
萧允墨再次吻住她,温软湿润的缠绵持续许久。自知道祁襄有孕以来,两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这般亲热,此时都有些把持不住。理智终究是止住了萧允墨心中燃起的火,他松开她,大掌贴在她小腹之上,像是在对祁襄说话,却又似在规劝自己:“再忍忍,待孩儿出世了,再好好疼襄儿。”
她被他说得脸红,打了他胸膛一下嗔道:“谁要你疼了!”
温存之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萧敬虞的问话传来:“峻清,阿襄,你们睡了吗?”
萧允墨打开门,他手里拿着一卷东西缓缓步入。
“阿襄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
祁襄笑答:“孩儿懂事,知道明天是为娘的大日子。”
萧敬虞柔声道:“阿襄的孩子,总是最懂事的。”
萧允墨有些吃味:“皇叔,不也是我的孩子?”
萧敬虞无奈笑道:“是是是,若像峻清,自然是更懂事的。”
他将手里那卷纸展开,又道:“这是林府的人送来的,明日法会的位次图,到时在天绶殿前设法坛,文武百官、宗室王公尽数出席,我与林侍郎分别在此二处,峻清扮作我的侍从,我们到时会接应你。”
祁襄看了看位次图,神色松弛:“知道了。”
萧敬虞却很是关切:“范太医配的药,记得带在身上,若有不适,服一丸即可,不可多服。”
“嗯嗯,刚才萧峻清已经关照过三遍了,师兄你又来一遍!”
萧敬虞叹了口气:“你如今不同往日,如若真的不适,切莫逞强,你摇一下找魂铃,我替你杀了妖道便是,以本王的身份,萧允祺也不能把我怎样,至多圈禁罢了。”
祁襄宽慰道:“师兄不必如此担忧,都说了孩儿懂事,还请叔祖放宽心。”
“叔祖……” 萧敬虞一脸嫌弃,“若你孩儿真要唤我叔祖,那我宁可被圈禁。”
萧允墨和祁襄双双笑开了,前者一摊手,做无辜状:“可是峻清唤你皇叔,峻清的孩儿可不就得唤你叔祖?”
萧敬虞沉着脸:“我的侄儿早已薨了,崔公子不过比我年轻几岁,我又是阿襄的师兄,你们的孩儿理应唤我师伯才对。”
夫妇俩笑而不语,窗外拂进一阵凉风,消弭几分初夏的闷热。大战前夜,万象平和,数里之外的皇宫之内,烟雾缭绕、念咒声彻夜不息,熙宁帝用过金丹之后,只觉体内气息翻涌,直冲天灵盖,片刻后,仿佛置身九重天之上,四周霞光普照,大罗金仙身着绫罗绸缎,将他围在正中。
皇帝内心狂喜,双手合十,对满天神佛高呼道:“求告诸神庇佑,明日炼气化神,弟子必当还以庙殿百座,供奉诸位香火不绝。”
精舍之外,百余道人诵经不止,精舍之内,除却梁御风,唯有堕入幻境的皇帝一人。梁仙师为香炉之中又添一把沉香木块,屋内的烟气愈发蓬勃,他眯着双目,眼神冰冷,话音却浸透热忱,他对着近乎陷入癫狂之境的熙宁帝长呼道:“预祝圣人,登临仙班!”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百官已由奉天门列队入宫,宫门口戒备森严,缉事司的太监对官员们逐一搜身。林策亦在其列,太监搜完他的身,又仔细询问他三日内是否严格遵照旨意斋戒沐浴,确认完毕后,递给他一顶香叶冠,他戴上冠,跟在人群后头,往天绶殿行进。
待众人落座,旭日已经东升,围坐祭坛边的道士们念咒声骤然高扬,铜炉中燃烧的烈火映红他们的脸。
荣桓一声高呼:“恭迎圣人化神入境!”
道乐奏起,仙师梁御风舞着拂尘自殿中缓缓走出,他的玄色道袍上,由红绳缀着一串铃铛,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发出“激灵、激灵”的脆响,应和着道乐的鼓点。他身后跟着一对童男童女,分别手持莲花与如意。
他们身后,太监抬着熙宁帝坐于步舆之上,皇帝身穿紫金道袍,刺绣的五爪金龙盘踞其上,两侧一对仙鹤振翅欲飞,翅上的金银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戴莲花宝冠,上头镶嵌的彩宝珍珠更是光辉夺目。
群臣公卿此时皆从座上起身,又行跪礼,按皇帝先前下定的旨意,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恭迎圣人化神入境!”
步舆停在祭坛正中,熙宁帝由太监搀扶坐于早已摆放好的蒲团之上,童男童女分立左右。熙宁帝广袖一挥,高声道:“众卿平身。”
话音落时,梁御风用力一挥拂尘,吟唱念咒,化神法事正式开场。
法事进行了一刻有余,众人忽然在道乐间隙闻得一丝不和谐音,杂音渐响,原来是天绶门处传来的喊杀声。一阵巨响,宫门洞开,身披金甲的士兵鱼贯而入,将祭坛团团围住。
这批金甲是当年老怀王萧敬逸为自己的精兵打造的,他原本要率他们穿着这身盔甲,杀进皇宫剿灭晋王叛军,再借太子殒命之由登临大宝,如今却穿在了他儿子培养的暗卫,和熙宁帝钦定的“逆党”寻花阁成员的身上,讽刺的是,他们竟替他成就了未完的事业。
在金甲士兵簇拥下,高骑马上的花间公子徐徐入场,她身上穿的,是殇由太子的朝服,柿色织金妆花缎袍光采奕奕,如一缕霞光照进人群。而她周身亦仿佛被光晕笼罩,头顶金冠之上龙凤齐飞,她高扬马鞭,直指祭台上面露错愕的梁御风,高声呼道:“妖道梁宽,以旁门邪术蛊惑君心,戕害百姓,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