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村长家的二姑娘，名叫王浓雪。”刘嬷嬷拉着一个眼睛明亮的姑娘介绍。
又指着另外一个腼腆的少年：“这位是林夫子的幺哥儿林川月。”
江瑞正自娱自乐玩斗草，闻言扔掉草梗，“我是江瑞瑞。”
林川月拽了拽身旁人的衣摆，“瑞...瑞哥儿长的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哥儿，雪姐儿你见过没？”
“没有，但我娘见过。”王浓雪干脆地回。
林川月惊讶，“英花婶子还见过和瑞哥儿一样漂亮人？是谁？”
“就是瑞哥儿本人，我娘几天前来过江家。”王浓雪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川月噎了下，嘴巴虚张两下又合上了。
......江瑞看向刘嬷嬷，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刘嬷嬷爽朗一笑，“之前不是说要找两个人过来打扫吗，这就是了，我给他们安排活儿去，哥儿接着玩。”
不太对劲，以前请人打扫都是从佃户里选，活计轻松工钱还不少，算是给家里贫困又表现好的佃户一点福利。
这两个小孩一个是村长家的，一个是村学林夫子家的，家里不缺吃穿，怎么会让他们过来打扫。
一下子想不明白，江瑞就懒得再想了，捡起丢掉的将军草，继续左右手互搏。
察觉到他人视线，江瑞快速抬头，把回头偷看他的月哥儿逮个正着，吓得双手捂脸跑走了。
江瑞：“......”
一下午的功夫，刘嬷嬷带着两人把前院的家具仔细擦了一遍，晚上用餐时，她对江瑞道：“这两个孩子勤快，帮了不少忙，打扫完后他们想来家里跟我学刺绣，哥儿觉得怎么样？”
“不能直接给钱吗？”江瑞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
刘嬷嬷劝：“咱们住在村里还是得多和村里人多走动，他们懂礼还识些字，在村里很难得了。”
“随便吧。”
刘嬷嬷松了口气，她专门挑这两人，是为了让哥儿能多和同龄人相处，免得太过孤僻日后吃苦头。
翌日，两人早早来了，依旧听刘嬷嬷吩咐，少说多干，并未打扰到江瑞。
三人用了两天功夫把里里外外拾掇清爽，焕然一新，刘嬷嬷正式教他们刺绣。
晌午时天上下起小雨，细如牛毛，绵密不绝，江宅笼罩在一片烟雾中。
江瑞坐在花厅看雨，许久也看不腻，新叶被雨水润成翠玉，花瓣沾雨近乎透明，连一地残红也格外有意境。
王浓雪和林川月在一旁小声讨论针法，刘嬷嬷在厨房张罗，早上李贵送来了半扇羊肉，这个天气正好炖来滋补。
良久，江瑞将落在窗外的视线收回，趴在圆桌上，轻轻拨弄陶罐里的蒲公英。
几日过去，蒲公英明黄的花朵已然凋谢，絮出绿豆大小的绒果，长的很慢，叶片也泛黄绵软，黄英说是他浇水太勤的缘故。
江瑞没觉得自己浇了许多水，是这株蒲公英太过娇气，明明是岳不惑送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像他。
也不知道岳不惑怎样了，那么重的伤只休养三天就上路，伤口会不会撕裂，下雨也要淋雨赶路吗，会不会觉得疲惫和孤独......
江瑞没办法理解岳不惑，也理解不了所有努力的人，求个什么呢？真的就能如愿吗？
他也曾勤勤恳恳，每天往返十公里的求学路，中午的咸菜干饭，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剩几页的练习册......都见证过他的挣扎和努力。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无法理解当初那个倔强又满怀希望的自己了。
他与他之间，早已远隔千山万水，跋涉难逢。
“汤好喽，今天乍然返寒，这当归生姜羊肉汤最是驱寒滋补，都过来喝上两碗。”
远去的思绪被刘嬷嬷爽利的声音拉回，江瑞回过神，把蒲公英搬到侧窗的花几上，免得碍事。
刘嬷嬷放下食盘，把炖盅和餐具摆好，“雪姐儿、月哥儿把绣绷放放，汤冷就腻了。”
月哥儿有些手足无措，来之前父亲特意叮嘱不能贪馋江家的好东西，免得丢了体面，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求助般看向雪姐儿。
雪姐儿沉默几秒，平静道：“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点寒意不算什么，用不着特意喝汤驱寒，能和您学刺绣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月哥儿大幅点头，“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江瑞没出声，默默盛了两碗汤，放在食盘上端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淡淡道：“趁热喝。”
说完他回到圆桌，给刘嬷嬷也盛了碗递过去，“嬷嬷也喝。”
刘嬷嬷对他的举动有点惊讶，接过来连声答应：“好好好。”
她没上桌，端碗坐到靠门的椅子上，朝面面相觑的两个小孩道：“既和我学刺绣，我便算你们半个师父，何必那么见外，快喝吧，别辜负了哥儿的心意。”
主人家亲自端了过来，确实没必要再推脱，否则就是矫情了，雪姐儿放下绣绷，抬起碗道：“多谢瑞哥儿和嬷嬷。”
月哥儿有样学样，小声道：“谢谢瑞哥儿和嬷嬷。”
“这就对了，快喝、快喝！”刘嬷嬷心情很好，微笑着看了眼江瑞，这几日哥儿没怎么和雪姐儿和月哥儿说话，她还当心思白费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刘嬷嬷的手艺不必多说，药材和羊肉融合得很好，滋味鲜美，没喝几口身体就泛起暖意。
江瑞喝小半碗就够了，不过他没放下汤勺，拨弄着碗里的食材发呆。
此时气氛不错，其余三人闲聊起来，谈刺绣、谈村里的事。
“雪姐儿，你今年十七岁了吧，可曾说了人家？”刘嬷嬷问。
“差不多定了，是大河村的何家老二，他家里有两条船，父亲多年前见过那人一面，对他印象不错。”
过春水村的春水河并不算大，三公里后就汇入直通宁安县的翻金河段，那才叫沧波浩渺，附近百姓靠水吃水，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两条船足以让一家人过上饱足日子，算是很好的归宿了，刘嬷嬷笑着道：“雪姐儿有福气。”
江瑞在一旁听着，随口问：“你没见过那个人？”
雪姐儿摇头，“不曾。”
江瑞不禁好奇：“如果对方是□□精转世，丑到你看一眼都会做噩梦怎么办？”
“咳咳！！”刘嬷嬷和月哥儿惊得呛咳起来，雪姐儿倒是没多大反应，“父亲见过，应当不至于，不喜欢也没事，能过日子就行。”
“不喜欢也能过日子。”江瑞缓缓念着这话，觉得比较符合他的认知，上辈子养父母互相憎恨几十年，每日都需要彼此咒骂来下饭，原主父母间的爱意深沉反倒令他难以理解。
“这种日子我可过不下去，怎么也要有一点点喜欢才行吧。”月哥儿噘着嘴道。
江瑞问他：“你也说人家了？”
“嗯...说了的，上个月恒哥哥带着爹娘和媒人来定我了。”月哥儿低下头，害羞地晃了两下脚尖。
汤喝得差不多，刘嬷嬷见他们聊得正好，笑呵呵起身收拾东西出去了，免得他们放不开。
“你喜欢那个恒哥哥？”
“当然喜欢啊。”月哥儿捂着通红的脸和耳朵，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是怎么喜欢上的？”江瑞眼中是纯然的好奇，这件事他困惑了两辈子，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就喜欢上了。
林川月扭捏了会儿，小声道：“恒哥哥家是开书肆的，我和父亲去过几次，恒哥哥性子温和，待人有礼，长的也...很面善。”
“然后呢？”江瑞没从他的话里推导出答案。
“就...就这样喜欢上了嘛。”林川月又羞又窘，想起和未婚夫相处的细节又觉得很甜。
？？？江瑞皱起眉，‘就这样’具体是哪样，他一时不明白是林川月没说清还是他没听懂。
他看向王浓雪，她眼神空空地摇头，示意也没听懂，他又看了眼沉浸在粉红泡泡里的林川月，觉得喜欢这件事很诡异，像吃菌子中毒后的幻觉，中招的人很上头，免疫的人很茫然。
在塑料厂里打工时，经常有男男女女为爱要死要活，有的甚至只认识几天就情根深重了，进度快到江瑞怀疑他们是发了恶疾。
他从没喜欢过谁，打工太累，每天都是睡、吃、当牛马无限循环，像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不明白那些人哪里来的力气折腾。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这回是王浓雪开口问。
月哥儿被两双好学的眼睛盯着，羞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不过父亲和爹爹老说他脑瓜笨，这还是第一次他比其他人‘懂’的多，就忍着羞恼认真回答：“我常常想起他，练字练到手疼就想听他夸我一句，好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开心我就开心，他难过我也跟着难过......”
少年人的情意直白又动人，江瑞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有点怀疑是否真实，因为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视线不经意扫过侧窗，蒲公英被带着水汽的风拂过，恹恹地摆动叶片，江瑞神思停摆，蓦然想起那天趴在岳不惑的背上摘浆果的情景。
鼻尖好像又闻到了林间的草木香，耳朵听到岳不惑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他猛地起身，面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