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仍旧大,仿佛能下一晚上永不停歇一样。
路灯昏暗看不太清,巷子里的路凹凸不平,鞋子踩上去溅起积水,没一会两人就都淋湿了。
陈声不知怎么回事,撑着伞怕挨到她,大半的肩膀露在外面,季芜偏头看过去,借着不太明显的灯光看清了他肩膀上的水迹。
季芜一时间有点后悔选了这家店,在巷子这么深的位置,走出去打车都有一段距离。
她抬起手抓住伞柄的上半部分,在陈声还没反应过来时把伞往他那边移了点,一瞬间雨水就落在了她的另一侧肩头。
陈声愣了下,又握着伞柄把伞移了过去:“你干嘛?喜欢淋雨啊?”
“……”季芜沉默片刻,觉得他们俩人在雨中这样推来让去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便松开了手,说:“这伞太小了。”
陈声抬眼像扫了圈这把伞,觉得是个正常的大小,就是让两个人躲有些够呛,加上他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因素又不太敢靠季芜太近……反正淋淋雨也没什么。
“你过来点。”季芜的下半句话很快说了出来,只是声音飘在雨夜中,显得有些迷蒙不清。
“什么?”忽然一道雷声响起,陈声没听清,下意识问。
季芜却像突然没了耐心,直接伸手拉过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扯,直到伞足够圈下两个人时才松开:“让你过来。喜欢淋雨的人是你吧?”
“……”
距离在一瞬间拉近,陈声此刻好像低头就能碰到季芜耳侧的头发,她身上的气息也就这样丝丝缕缕回荡在他的鼻尖,以至于陈声又想拥抱她。
在这个令人心神不宁的雨夜里。
季芜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心里只想着快点到路口打到车,然后去最近的一家酒店,换下身上的湿衣服。
再好好睡一觉。
好在,虽然是雨天,但佳州的出租车司机都十分敬业,他们一出路口便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黄色的士。
十五分钟后他们到了附近唯一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酒店,其他要不是民宿,要不就是卫生评价不太好……
所以在前台说出只剩一间双床房时季芜没有任何犹豫就定了下来。
一是附近实在没有可以住的酒店了。
二是外面雨真的好大,她不想再去淋一次。
但是在上电梯时,季芜低头看完手机,余光忽然注意到陈声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后,一瞬间更加后悔了。
怎么刚刚也没问他一声?
哎。
早知道应该把他送回车站的。
出于自己刚刚的确有点“独断专行”的愧疚感,到了楼层,季芜没出去,而是问:“要不我们换一家?”
陈声在电梯外脚步一顿,回过头,没说话。
“外面出租车很多,再远一点应该就有酒店了。”季芜解释。
主要是可以有两间房。
陈声终于从刚刚听见季芜敲定一间房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转而听见这话,心里终于确定她刚刚就是没听清,这会反应过来了所以想反悔,但又要装作征求他的意见。
他原本应该说好的,但不知怎么,看着她眼睛的时候,忽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季芜见他沉默,有点摸不准他意思,又不能挡了人家的路,只好出了电梯再说:“姐姐错了,我忘记你长大了,我们不好睡一间……”
陈声一愣,下意识回:“但是是两张床。”
季芜轻轻“啊”了一声,心道小朋友看起来好像没觉得不自在啊,难道是她想多了?
姐弟之间迫于严峻的形势住一间再正常不过了。
思及此,她正想说“那走吧”,就听见陈声的下一句话蹦了出来:“雷声好大,我一个人不敢睡。”
陈声心里其实有点心虚,但面上看着一派真诚。季芜愣了下,丝毫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对着陈声弯了弯唇道:“那正好,我最擅长哄人睡觉。”
陈声跟着季芜往房间走,不自觉翘起唇,随即又压下来,直白地问:“你还哄过谁睡觉?”
“没有谁,只有你。”季芜拿着房卡开了门,抬手开了灯后,有些无奈地转过身道:“我没事哄人睡觉干嘛?”
陈声:“谁知道呢?你不是说你擅长么?”
“……”季芜顿时有种过往的心肠喂了狗的感觉。
好歹以前陈叔柳姨不在家的时候,下雨打雷的时候,看恐怖片害怕到不敢睡的时候……都是她陪着陈声入睡的。
怎么说她也应该是一心一意拥有数年经验的人。
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个不清不楚……到处去陪人睡觉的人了??
季芜有苦说不出,那点回到故地莫名的忧愁情绪都在渐渐消散。酒店玄关处的灯光莫名幽暗,她眯着眼睛看向陈声正想跟他讲道理时,刚关上不久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陈声顿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季芜就已经绕过他拉开了门。
随即一个外卖员服饰的人递了两袋东西过来。
“季小姐是吧?”
季芜点头,把袋子拿过来,随即关上了门。
陈声愣了两秒,皱起眉问:“你怎么随便就给人开门了?”
“哪里随便?”季芜一脸莫名地看向他,这是她进电梯那会随意下单的两套干净衣服,特意选了闪送,这会来敲门的肯定就是她叫来的,所以开门有什么不对。
“这都是我下的单。”
“那你让他放门口不就行了?”陈声仍旧皱着眉,心想她有时候怎么没点安全意识,于是忍不住叮嘱:“你一个女孩子出来住酒店的时候别随便给别人开门,多不安全啊。”
季芜沉默下来,随即把其中一袋衣服递给陈声,抬手揉了揉他被浸湿的头发,说:“知道了,下次一定不随便开门——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别着凉了。”
陈声抓着衣服袋子,往浴室扬了扬下巴,说:“你先去。”
“你先去。”季芜没让步,明显陈声比她淋得湿,等会真感冒了她不是罪过大了,好歹也是个宝贵的高三学生。
见陈声没动,她又说:“你要不快点进去,咱俩就都在这儿等着着凉吧。”
“……”
这句话对陈声十分有用,他很快就提着袋子进了浴室,没一会,里面就传来了细微的水声。
季芜到沙发上坐下,又拿出手机点了两份姜茶才放下。
水声过于快速地结束,整个过程大概也就六七分钟,浴室门被拉开,陈声换上了干净的白色T恤,扯了条白色毛巾擦着湿发出来。
另一只手里还拎着装有湿衣服的袋子。
季芜愣了下:“你真不怕着凉啊?”
“……”陈声顿了下,不想跟她探讨洗澡快慢的问题,头轻轻偏了下,催促道:“去洗。”
季芜便起身走了进去。
关上门后,迷蒙的雾气晃了下眼,随即她很快打开了花洒……直到把头发吹干了她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声此刻坐在沙发上,姿态闲散,正低着头,似乎在百无聊赖地按手机,听见声响,便抬眼看了过来。
未干的头发被撩了起来,他很快收回视线,指了指桌上的两份姜茶,说:“姜茶到了,你现在喝吗?”
“不急。”季芜站在门口没挪动步子,懒懒抬起手摆了下,说:“过来。”
陈声顿了下,起身朝她走过去。
靠近的一瞬间,他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气息,不自觉僵硬了下,旋即很快恢复如常。
季芜原本想像以前一样给他吹个头发,却莫名又觉得不太合适,加上身高也是个问题,于是她便干脆把吹风机送到他手上,说:“把头发吹干,然后出来喝姜茶。”
陈声接过吹风机,看着季芜经过他身侧,白色上衣勾勒得肩颈清瘦,径直走到沙发坐下,拿过了桌上的姜茶。
他收回视线,倏地拉上了门。
……
没几分钟,陈声就走了出来,季芜把姜茶递给他,没说话,似乎有些困倦,眼睫懒懒垂下,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陈声坐下来,低头喝了一口姜茶,浓烈的味道瞬间席卷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偏头说:“困了就去睡吧。”
“等会。”季芜右手撑着另一侧沙发,闻言抬眼看过来,说:“你先睡。”
陈声摇头:“我不困。”
季芜停顿了下,好似侧头听了会外头的动静,才说:“现在雷声也不大啊。”
“……”
陈声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对准自己往里跳,他慢腾腾地拿起姜茶,半晌才说:“等我喝完。”
喝完的时候你大概就已经睡着了。
陈声从来没这么聚精会神地喝一样东西,眼睛都快盯成对眼了,反正季芜也不会催他。
大概不知过了多久,陈声再次偏过头时,季芜就已经枕着手臂像是睡着了。
长发散落下来,遮住大部分的脸,只有一点是清晰的。
陈声把姜茶轻轻放下,心里思索着怎么才能在不弄醒她的前提下把她放到床上,人已经往前倾过去,借着昏黄的灯光肆无忌惮地看她。
似乎在睡梦中都不安稳,眉头轻轻蹙起,唇紧抿着,苍白得几近透明。
看来他打岔的效果也不太好,最终她还是没办法安然入睡。
陈声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抚平眉心那道褶皱,却在刚触上时,被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手腕。
他心一跳,还以为季芜醒了,正想要解释,却在低头看向季芜时发现她仍紧闭着双眼,睫毛微颤,并未从睡梦中醒过来。
冰凉的手贴着他,陈声神思微晃,紧接着就感觉到季芜把他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手心里。
下一秒,又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时,陈声全身瞬间僵硬了起来,差点没稳住身形,好像身上此刻所有的血液都朝着那一处流动,其余所有感触变得麻木。
陈声半跪在地上,闭了闭眼,手心之下是季芜的睫毛和嘴唇,此刻并未有其他动作,却让人觉得无法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清晰地印在窗外,陈声回过神,盯着季芜,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把手缓慢地抽了出来。
可没抽到一半,又被某个睡梦中的人扯了回去,毫无阻隔地贴在她的脸侧。
……
季芜忽然做了个梦。
又大约不是梦。
场景里她还绑着麻花辫被季卿成带出去兜风,没一会头发便乱得像是刚从被窝里出来……她照了照车前的镜子,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盯着季卿成,好像一定要他给出个解释。
季卿成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帮她理了理头发,随即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巷子深处的那家小店。
今晚才看到的老板在梦里显得有些年轻,把菜单递给季卿成让他勾选菜品。而季芜也不知怎么,牵着季卿成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季卿成只好半是无奈半是笑地对老板解释,于是季芜就得到了这位老板的善意取笑。
一直到吃饭结束,他们重新回到停放车子的地方,季卿成顺势松开了手,季芜却像眼前的人马上会消失一样,慌里慌张地再次抓住了他的手……
如此反复,混乱交织了许久。
直到梦里那只手再也没有想松开她,反而紧紧握住了她,她才终于放下心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