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有五百米的距离，愣是被李文星开出兜风的感觉，单手开着，呜呼呜呼地叫着。
爽朗的笑声回荡的甘蔗地的上空。
李高义和张妙珍二老忙完家里的活儿，刚到阿年的甘蔗地里，就听到同村的人语气羡慕——
“年轻就是好呀，哎哟，李爷张奶你们来了，看看星仔，又俊又有活力，他那同学也是，光看他们心情都好。”
“这些孩子长得真快，以前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就喜欢爬到拖拉机上面玩，现在一眨眼，都会开三轮车了。”
“李爷张奶，你们享福咯，过两年都能抱上重孙子。”
“唉，这星仔一直没有耍女孩子，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认识几个姑娘，跟他差不多年纪。”
“星仔这么乖，肯定是听李爷和张奶的，直接问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孙媳妇就好了。”
几人的说话，惹得他们乐不合嘴。
李高义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得日子是他自己过的，我们可做不了主。”
“对呀对呀，他不着急我们也不着急。”张妙珍也附和。
在婚姻大事上，他们跟村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别人是孩子一出校园，就催着成家立业，他们却从来没有操心过这些。
“我刷视频看到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想结婚。”说到这个话题，李婶最有心得，“李爷张奶，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现在不上心，过几年，你们要是有个什么不在了，那就没人提星仔操心人生大事了。”
其他人手里的活没停，也纷纷附和。
李高义手里的动作一顿，很快重新拨了一层土盖在甘蔗苗上。
“生前不管身后事，就算是我们有个什么走了，星仔也会照顾好自己。”张妙珍把甘蔗苗平放在湿土上，露出上面的芽结，“哪里用我们操心这些。”
有人听出语气中的不悦，出来做和事老。
“就是，个人有各自的福气。以前阿年阿瀚回来发展，很多人不也是不看好，现在我们都能靠阿年赚零花钱，说不定过几年，星仔又是另一个阿瀚阿年，赚钱的门路找到了，还愁没有姑娘家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又顺着这个话题聊到别的地方，没人再为李文星为经历的事情操心。
水过鸭背都会留下半点痕迹，这些话多少也影响两老人的心理活动。
对此毫不知情的当事人，刚完成底肥泥土混合的步骤，转身欲指导何青衍放甘蔗苗，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规整地把截成小段的甘蔗段放到沟里，芽结外露，间隔标准，挑不出毛病。
“何青衍，你又偷偷补课了？”
“很难吗。”何青衍头也没抬，不顾雨鞋上沾满的黄土，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蹲着，裤子、衣服和手上沾了泥巴全不在意。
“不难……”他惊讶的点不是这个，而是何青衍的适应能力，“你再待一段时间，根本就看不出是养尊处优的大少……唉，就是你已经脱胎换骨了。”
“是吗，挺不错的。”何青衍抬头，看了眼他，“这才是我原本的生活。”
他不解，哪有人没苦硬吃。
“何青衍，你有没有看过变形计。”
“没有。”
“是一档真人秀节目，城市小孩跟农村小孩互换生活，短暂地体验对方的人生。”
“……”
“一般参加这种节目的城市小孩，都是叛逆不知悔改的，他们的家长就想让小孩去农村吃苦，然后幡然醒悟，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幸福生活，变成懂事优秀的小孩。”
“……”
“你之前说，你家里人觉得你不乖了，是不是故意停了你的卡断了你的生活费，让你体验自生自灭的生活，等受不了就回去跟他们低头认错，做回乖乖仔。”
“……”
“喂，何青衍，你怎么不说话。我就开玩笑的，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一人负责一条种植沟，他稍微落下的时候，又加快速度，何青衍一直不说话，他担心起来，停下手里的动作，去看他。
何青衍也停下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他的样子欲言又止，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你想跟我交换吗。”
李文星本来就是随便扯话题聊天，何青衍认真的模样把他整懵了，就好像他愿意，何青衍就立刻跟他交换人生。
吓得他摇头跟拨浪鼓一样，“不用了，我就随口说说。谁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是有多无聊呀，才会觊觎别人的人生。”
何青衍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消沉。
李文星直觉，他跟家里的关系不好，不然每次说到这种话题，他都很反常。
而这个反常也是有迹可循的，何青衍真的很少，或者说根本就不会主动跟别人提起他家。
关于他的家庭背景，似乎都是何青衍身边的人造势，说他是何少爷，有惹不起的人撑腰，加上他样样出色，大家也就从众地去仰视他。
但其实，李文星只要稍加留意打听，就知道何青衍的家世背景。
李文星没那么无聊，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加上他早就做了打算毕业后回犀牛村，跟同学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不感兴趣的不听也不问。
他的心只有这么大点地方，怕装了太多外面的东西，会把犀牛村挤出去了。
“总算弄完了。”李文星扶腰站起，“真费腰。”
种植沟里摆好了甘蔗段，透明的薄膜覆在上面，用碎土轻压边缘。
他们两个半桶水的速度，自然比熟练的人工还要慢。早上“四面楚歌”的阵势已经没了，四下只剩他们俩。
“是坐一天费腰还是干活费腰。”何青衍没由来问了一句。
他伸着懒腰，没多想，“当然是干农活。”
看到何青衍扯着似有若无的笑看着自己，他莫名其妙，“我说错了，还是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他伸手舒展筋骨，“说话，你来了有几天了，一直跟我下地干活，怎么没有听你说腰酸背痛。”
“因为我一直都有劳逸结合，不会像你一样一屁股坐在位置一整天，看不到白天的太阳。”他语气淡淡。
“啊……早上的话你听到了……我那时随口说的，就夸张了些，不说惨一点，他们不知道城里的上班族不易。”
唯有的一次上班经历就是在何青衍麾下，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公司被他魔化成那样，作为前老板，当然会有意见。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过得比他还有好，得学会喊苦喊累。”
“哦。”何青衍应了一声，跟着他蹲下在河边洗手，“走吧，去逛逛。”
话题转移太快，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文星没有反应过来，“啊？”
何青衍抬手，聚拢的手指在他面前弹开，水珠子落到李文星脸上。
“不是说带我逛逛，这么快忘了？”
“没忘，但是，哥们，你觉得饿吗。”他抬手手臂，用衣服擦了擦脸。
再不吃饭，他就要倒进着小河里了。
何青衍点点头，站了起来，“吃，走吧。”
“何青衍，你看，那有条鱼。”他蹲在原地，伸出手指，咽了咽口水。
完了，一提到吃饭，他好像更饿了，能把那条手指大小的鱼生吞下去。
肚子赞同得发出了叫声。
出门的时候，奶奶让他带粽子，他怕何青衍嘴馋吃了又要拉肚子，嘴上应了，到出门时就故意没带上。
小河有一米宽，半米深，清澈见底，那条小鱼仔河岸边的水草那停留，只有尾巴在摇摆。
何青衍双手撑在膝盖，弯腰紧盯河里，看到小鱼一直没动，慢慢蹲下，刚伸出手那条小鱼就一溜烟不见了。
李文星的肚子又叫了，他绝望地看向何青衍，“你不是很能干吗，怎么连条鱼都抓不到。”
果然是个装货。
何青衍无奈笑了笑，朝他伸手，“我背你回去。”
他拍掉何青衍的手，“小爷还能走，帮我拿水，喝了水又是一条好汉”
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犯懒。
何青衍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转身去拿。
“哥们……”他看着何青衍递过来的灰色水杯，满脸不耐烦，整个表情都在说：何青衍，你瞎呀，这是你的水杯，不是我的。
何青衍倒有耐心，抬起下巴指了指，“哥们，你的水杯没水了。”
算了，要饿死了。
他拧开盖子，仰头往肚子里灌水，水杯见空，他不知足地舔了舔嘴唇。
何青衍移开视线，咽了咽口水，也觉得饿了。
“走了，回家。”
路上，何青衍扛着农具，手指勾着两个空瓶子，肩膀微驼。李文星慢慢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身影不自觉笑出声来。
从前他看不惯端着的人，眼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命运捉弄人呀。
“何青衍。”
“嗯。”何青衍停下脚步，回头等他。
“何青衍，你怎么没有揍我。”他问道。
“？”
他摇头，重新组织语言，“不是，应该是，想不到你这么听我的话，不会觉得我在坑你吗。”
谁让何青衍一次次靠过来，他好奇地一次次试探底线，想看看这人有多装。
何青衍扯了扯嘴角，开玩笑道：“都要饿死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是想让我背你回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