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田婧莹约好的家庭教师过来了。
郭老师大概三十多岁，主讲数学。
他在公立学校离职后，这几年一直在网上做直播授课，因此才被田婧莹看见了。
他穿了一件夹克样式的羽绒服，拎着一个公文包。
丁辞现在能看出些材质和品牌了，这一身穿搭价格不菲。
江家夫妇简单跟郭老师寒暄了几句，将他带领到二楼的书房。
庆叔又送来了精心准备了饮品和水果。
丁辞不怎么来书房。
但他记得，之前桌面上摆满了江熠野的各种文件和书籍，这些今天都被整齐收拾到了一边，给高中的书本和练习册让出位置。
郭老师进门，直接坐在了江熠野平常坐的主位上。
他一边拿资料，一边看向旁边的椅子，示意丁辞坐下。
一套卷子，被老师摆在了丁辞的面前：“来，你先做题给我看看。”
丁辞没动，他扫了一眼，是初一的内容。
他没有找过家教老师，也不知道家教老师应该是什么样。
但他觉得，起码不应该在上课时间做题。
想请到这种网红教师，田婧莹支付的薪水一定不低。
如果，两个小时的时间都用来闷头做题，那这钱未免赚得太轻松了。
而且，都不用先聊聊，了解他的情况和诉求吗？
直接甩一张卷子算怎么回事？
见他没动，郭老师又拿出一份卷子，盖过来：“这个总会了吧？”
丁辞瞥了眼，这回换成小学三四年级的卷子了。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郭老师用指节扣了扣桌子。
他眼里满是傲气，像是站在了制高点。
“连这个都不会？”
“我真是没想到，你基础能差到这个地步，难道要从九九乘法表开始教你吗？”
“你们这些富二代，生活未免太轻松了。”
“仗着家里有点钱，不学无术，以后去社会上当米虫吗？”
“我带的那些学生，哪一个不是特别优秀？”
“想当年，我上学的时候……”
丁辞抱着臂，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老师应该不知道他家里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有些钱。
他自恃清高，却对学生话里话外都是蔑视。
不是“为人师表”，而是“好为人师”。
丁辞努力控制着脾气，暂时关闭了耳朵。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书架上，足足有一整墙。
他猜，这些书江熠野大概都看过。
如果是江熠野坐在这里，他一定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也许还会拓展出许多其他领域的新知识。
想到这里，丁辞突然松了口气。
他竟然有点庆幸，今天的老师不好。
郭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直到丁辞站起身。
他愣了愣：“你干嘛去？”
“我们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丁辞谦和地笑了笑：“我还有事，您请自便。”
郭老师的脸一下就白了。
不知道是发现了丁辞的谈吐和素养，并非自己想得那样，还是因为错失了份工作。
丁辞从房间出来，没想到田婧莹正好坐在客厅。
他顿了顿：“妈，我忘了今天有事，先出去了。”
田婧莹也愣了楞，她很快看见了跟在后面的老师，也就明白了一切。
“那宝贝慢点，注意安全。”
本来只想在院子里转转，丁辞走着走着就出了门。
快到寒假了，他准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兼职。
丁辞骑着自行车，到了最近的一条商业街。
那边确实有饭店在招工，他选来选去，选了一家环境不错的融合菜。
附近大学要放假了，最近几天餐厅都特别忙。
老板简单跟他聊了几句，让他今天开始试工。
餐厅里的服务员基本也都是大学生，他们听说来了个高中生弟弟，或多或少地给了他一些照顾。
丁辞没有因此偷懒，反而更加勤快了。
临近九点，顾客还是很多。
他刚收拾完桌面，又赶去后厨端菜。
老板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把他叫到一边。
“小伙子，不错啊，等你放假就过来吧。”
“我有事先回去了，你跟小雅和倩倩盯到闭店吧。”
他把一百五十块钱递给丁辞：“辛苦了啊！”
丁辞摇摇头，把钱揣进口袋。
老板从门口走出去，同时也又涌进来一拨顾客。
丁辞没多看，转身拿起了抹布。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丁辞？”
他转过头，在一群人中，看见了钱伯明。
钱伯明也很惊讶，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在这打工吗？”
丁辞“嗯”了一声。
钱伯明一伙五个人，看不出来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但肯定不是他们学校的。
他带着他们到窗边的空桌位置，就忙着去照顾别的客人了。
当丁辞第三次路过那边时，他听见钱伯明的朋友问他。
“你新朋友不都是大少爷吗？怎么还在打工赚钱啊？”
钱伯明看了丁辞一眼，声音提高了些：“哎呀，你不懂，这是体验生活呢。”
“老师让写体验感想，他比较认真，我打算编一个就好了。”
同桌的人笑起来，不约而同地开始恭维钱伯明。
“还是你办法多，真聪明。”
“确实是环境不一样了啊，人都变机灵了。
丁辞抿了抿唇，他不需要这种遮掩，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遮掩的。
这大概是钱伯明提到的旧友，但这真的算朋友吗？
他觉得，钱伯明和朋友之间有股诡异的氛围。
就像是，突然从边缘走进了中心，各方都有种不适感。
餐厅的客人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下钱伯明那桌和两桌小情侣。
菜都已经上齐了，卫生也收拾得差不多，丁辞和另外两名小姐姐站在吧台周围闲聊。
小雅和倩倩都是大三的，比丁辞要大两岁。
她们在这兼职半年了，经过几个小时接触，对丁辞印象都不错。
“小丁，我听他们说你是小少爷，真的吗？”
丁辞摇头：“没有，他们说着玩的。”
“那你跟他们熟吗？”
丁辞又摇头，他指了指钱伯明：“我只认识那一个。”
倩倩松了口气：“那还好。”
丁辞还没等问，小雅已经脱口而出：“怎么呢？”
倩倩压低声音：“我舍友是旦城本地人，她妹妹在上高中。”
“高个子那个，之前是校霸，已经毕业了。”
“旁边两个小弟，一个毕业，一个在校。”
“另外两个，一个是小丁认识的，一个应该是被他们欺负的。”
听了她的话，丁辞回头看了一眼。
他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有人缩着肩膀，努力笑脸迎合着其他人。
两对小情侣也先后离开了，只剩下钱伯明他们那桌。
为首那人招了招手，大声喊：“小妹，再给我拿瓶酒。”
小雅翻了个白眼，送酒过去。
那边的垃圾扔了一地，小雅踩到了果壳，摇晃了一下。
明明她已经站稳了，最外侧的人还是扶住了她的背。
手掌不怀好意地下移：“哎呦，要不靠在哥哥怀里吧？”
小雅躲开了，又被他拉住了小臂。
“我们这干喝也没劲，要不你坐陪，我们再点一瓶。”
丁辞见状，快步走过来，捏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扭。
“喝着没劲就回家吧！”
他给小雅递了个眼神，让她赶紧离开了。
丁辞冲着那位“校霸”扬了扬下巴，指向窗外的空地：“要不我陪你干点别的去？”
校霸吗？
巧了不是，他就是打校霸打得最多。
果然，钱伯明身边那位腾地一下站起来，怒目瞪着丁辞。
丁辞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更生气。
就在一触即发时，钱伯明一把拉住了他。
他摇了摇头，将他按下来。
那人又瞪了丁辞两秒，摆摆手：“我这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是吗？”丁辞冷着脸，“那我还有点事。”
“你还有什么事？！”
丁辞看了他们一圈：“跟我同事道歉。”
最外侧那个，见没人为他说话。
即便不情愿，也只能站起来：“对不起。”
丁辞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他们吃到了十一点，东倒西歪地搀扶着离开。
丁辞望着钱伯明混在其中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人。
倩倩和小雅还要对账。
丁辞主动承担了打扫的工作，他收拾得差不多，突然听见那边一声：“完了！”
他放下拖布，走过去：“怎么了？”
倩倩快要哭了：“帐对不上。”
她负责收银工作，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就是差他们那桌的钱。”
小雅皱着眉：“可是，我也听见语音播报的声音了呀，怎么会没有收到呢？”
丁辞大概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外放语音迷惑人。
“我同学那桌？”
“他们点了不少东西，还有酒水。”
倩倩越说越慌张：“这可怎么办啊？”
小雅搓了搓手：“要不我们报警吧？”
倩倩没有回答，陷入了沉默。
这伙人被抓起来，可能也还不上这些钱，回头半个月又放出来，没准会报复她们。
而且，这算是倩倩的工作失误，不知道老板还会不会继续用她。
丁辞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那桌的钱，是角落里那个男生付的，好像还是他的奖学金，也许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我帮忙垫上吧。”
丁辞掏出手机：“可能是网络不好，我明天去找同学要也行。”
倩倩和小雅对视了一眼：“那也行。”
丁辞不知道要付多少，但他银行卡里也只有几千块钱了。
“滴”的一声，扫码成功了。
倩倩的难题解除，抹了把眼睛，看向丁辞：“还说你不是小少爷。”
“你们银行卡里，是不是没有六位数，都不算钱？”
丁辞愣住了：“他们吃多少钱的啊？”
小雅冲着他比了个手势：“七千！”
“这么多？”
“那两瓶酒就有四千，他们又点了海鲜。”
丁辞没再说什么，跟着她们一起完成闭店，下班了。
他用手机导航，找了家最近的自助银行，骑车直奔过去。
银行卡里根本不该有这么多钱。
他为了省钱连短信通知都没有开，怎么可能划出七千？
没想到，除去七千，卡里还有几万块钱。
江熠野之前转给他，被他拒收的八千元零花钱，每月一日准时打进来，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夜晚的冷风刺骨，但丁辞手心的银行卡却在发热。
他靠着这股暖流，全身都热起来了。
他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丁辞停好自行车，蹑手蹑脚地走进主楼。
其他房间漆黑一片，只有沙发边还亮着一盏读书灯。
一个男人，背对他坐在那里看文件。
江熠野出差了，这人只能是江承睿。
丁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看起来不过问任何事的江承睿，竟然这么晚还在偷偷努力。
像这个阶层的大佬，果然是深不可测。
哪怕是亲生儿子，也看不透他。
丁辞一边换鞋，一边轻声打招呼：“爸，我回来了。”
“你这么晚还没睡啊？”
江承睿仍旧背对着他，连动没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