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个时间点上,郑楠已经遇见了范昀曾。
已经是第三次旁观他们的感情发展了,封雪感到有些好笑。别人的故事都在按部就班地上演着,她就像不断重播着看过无数次的电影,对每一出戏的来龙去脉都了如指掌。
唯独除了她自己的。还有赵逸池的。
想到这里,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越的声音。
“聊完了?感觉如何?”
声音由远及近,她的脸上的笑容也缓缓展开。封雪双臂撑在天桥的护栏上,眺望着底下的车流,并不回头。
“还让我把你东西都带下来,不打算跟我一起吃了晚饭再走?直接从这去地铁站回家了?”赵逸池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她的粉色托特包,在她身后晃悠。
她接过,“今晚不跟你一起吃了。郑楠来上海了,我要陪她。”
天光渐暗,映照出她脸上微微的疲态。眼皮有些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从赵逸池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说话时上下翩跹的长睫,盖住了眼眸的神采。
“郑……楠?”他默默重复了这个名字。
“对啊,你应该认识的吧。”封雪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前世,你跟朋友一起去过她的生日会,你忘了?”
反正她可忘不了。那时她窝在宿舍窄小的床铺里,突然接到郑楠的电话,话筒那边传出他的名字时,那种荒诞奇异的感觉。
就像高考百日奋斗励志片中突然穿插了美剧,什么欲望都市之类的。
而电话里远隔重洋、从未交流过的人,现在并肩跟她一起在夕阳下慢慢踱着步。不再是转瞬即逝的擦肩,不再是偶然的惊鸿一瞥。
真好看的侧脸,在光影下更令人怦然心动。只可惜他眉头微皱,深思不属,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散发出寥落的气息。
封雪收回视线,继续自顾自说道:“郑楠是我的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现在是J所的非诉律师,你的未来校友哦。”
她叹了一口气,少见地在赵逸池面前展露出了一点自怨自艾。
“读研的时候,以为未来一片大好前途。结果就是你的同辈已经是二、三年级律师,而你出走半生,归来还是实习生。”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像你的朋友一样,做一个非诉律师?”
“然后顺利毕业,找到工作,就算完成系统任务了?”
他挑眉斜睨过来,似笑非笑。
封雪还以为赵逸池走神了没在听,没想到他话接的倒快。
“那怎么可能?肯定没这么简单吧。”她干笑几声,迟疑了一下,接着道:“经过前一世的事,怎么还敢小瞧这个系统?”
空气中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弦拉紧了,她背上涌起一阵潮热,没有去看身边人的表情。
那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是她不愿提起的梦魇,对赵逸池来说更是如此吧。
但他们迟早要谈到这个话题,迟早要面对的。
其实细细想来,她这边的故事线非常简单,不仅前世的死亡是一个笑话,第一世的猝然结束也是稀里糊涂的。
封雪隐约有种直觉,死亡只是一种表象,改变表象并不能算作系统要求的“改变命运”。
不然怎么她明明没有再次意外摔下床,却还是任务失败,进入了第二世呢?
“当然不简单。我甚至觉得,如果认为逃脱死亡就是改变命运,就落入了系统的陷阱。”他的话斩钉截铁,提出更进一步的结论。
“你在前世的死亡节点是?”
“是郑楠生日会之后吧,当时我接到了她的一个电话。”封雪模糊了死因,她可不想让赵逸池知道自己丢人的死法,“具体时间……不清楚,后来我失去意识了,临死前是在医院。”
“我倒是知道我的时间。”
她目露探寻之色,好奇地等着他的答案。
“是凌晨3点12分,也是结束了生日会之后。”
这么具体?!他是看着表死的吗?封雪的惊讶溢于言表,然而赵逸池跟她一样,并没有解释原因,而是继续语出惊人。
“有没有可能,我们是同时死亡的?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
他一字一顿,语气出奇地平静。
不知不觉,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天桥上人来人往,有行色匆匆的社畜,也有拍照留念的游客,融入落日余晖的钢铁森林中,成为一片模糊的注脚。而他们两人好像形成了结界,是金色的天幕下唯一清晰的存在。
也许,他们之间的羁绊,比她原以为的还要深,还要早。
“前一世,我们应该也是同时死亡的。”封雪怔怔地开口,“我在接到了郑楠的电话,得知你……自杀的消息后,也晕倒了,醒来后第二世就开始了。”
他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你在国内的消息倒快。”
她才不是主动打探别人隐私的跟踪狂!
封雪立刻解释:“当时我准备出国毕业旅行的,临起飞前在机场知道了这个消息,媒体都打算联系我了解情况,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名誉……”
“……才着急找郑楠问的。”
赵逸池笑而不语,双眸如点漆,看得她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再怎么解释,还不是听到他自杀的消息后就怄死过去了……封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狼狈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总之,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同死’一开始可能只是个巧合,但这一条件触发了系统后,变成了其中的机制之一。”她转回正题。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的症结,可能就是这么直白的原因。她之所以死了,是因为他失败后死亡了,两人必须同死。
反过来,他们也必须……
同生。
耳边一阵轰鸣,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嘎吱运作的声音。
封雪抬眸,与赵逸池对视。从前,她老觉得他光芒万丈不敢逼视,如今在夕阳下,他的身影更像淬火一般耀目。但奇怪的是,她偏偏一点也不感到怯弱了。
也许,他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等着她也发现,然后主动揭晓。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个一点点被充满气的气球,快乐和满足充盈得快要溢出来,随着车流朝天际线飞去。
“我们会一起走出去,一起活下去的。”她轻轻问道,“对吗?”
女孩的眼眶红红,那双浅色的眼眸平时总因过于清澈而显得有些孤高,现在却像染上了浓墨重彩,有千万种挑不明的情绪泛起涟漪,令赵逸池的心也难以自抑地微微震动。
“当然。”他忍不住曲起手指,在封雪的脸蛋上轻轻地掐了一记。吹弹可破,像是在摸云朵,碰到的一瞬间就化开了。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重逢的意义。”
直到晚上回到家,封雪还晕乎乎的。左脸上还残留着麻麻的触感,像触电了一样,当时她整个人如泥雕木塑般僵在原地,连脖子都不会动了。
哪怕此时她已经和郑楠两人一起窝在被子里,心里还是感觉怪别扭的。
“哎你有没有在听啊?感觉你魂不守舍的……”郑楠隔着被子把封雪摇来晃去,“看完没有?怎么样?”
封雪拿着她的手机,翻着她保存的范昀曾的照片,“看着呢,挺帅的啊,你的审美终于正常了。”
“真的假的?你第一次说帅诶?”郑楠眼睛亮起来,又翻开聊天记录给她审阅,“你觉得他态度怎么样?”
早安晚安,吃饭睡觉,工作趣闻……好无聊,这就是暧昧期的聊天记录吗?封雪没谈过恋爱,不懂这些有什么好聊的,但她下意识转念想到自己跟赵逸池的聊天。
她有文字讨好症,发一段话必须带一个表情包,不然总感觉不舒服。封雪一开始接近赵逸池时也是这样,而对面往往只有几个字的潦草回复。后来跟他渐渐熟识,她也不再发什么表情了,有事说事,简单直接。
倒是赵逸池反过来了,时不时发一些她曾经发过的表情包,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
不过他更爱打电话,或是直接找她当面聊,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思绪飘远,腰间被郑楠挠了一下。封雪回过神,“你知道的,我不懂这些,这有什么好聊的?”
“怪不得你最近回复我消息变慢了,原来是忙着干这个。”她啧了一声,反击道。
“笨,texting是一种dating文化好不好?你不觉得这样分享日常的点点滴滴,说一些没头没脑的闲话,最能知道你跟一个人同不同频吗?”郑楠振振有词,“如果你跟一个人聊不到一起,大概率你们也没法在一起。”
封雪突然想到什么,懊恼地一拍脑袋。
她怎么忘了问赵逸池?直接问问他,不就了解这个范昀曾了嘛。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能跟郑楠透露,她暗暗记下这个任务。
不知想到了什么,郑楠露出一个有点促狭的坏笑。她凑到封雪耳边,“话说,你觉得他帅,是不是因为他跟姜律师不相上下啊?”
封雪脑子霎时冒出一句脏话。
这个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刻,被郑楠用这种轻佻戏谑的语气说出来,更显得狂悖。她第一万次后悔当初跟郑楠说起这难得一次的少女心事。
“你……你突然提起姜律师干嘛?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跟他联系过了好吗?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封雪警告道。
很可能根本就是见面不识的状态。重生几回,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个人,只在这一世偶尔有几次……跟赵逸池单独相处,他帮自己改文书的时候,有几个晃神的片刻而已。
“真、的、吗?”郑楠把蒙在被子里的封雪拽出来,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
“那如果我告诉你,姜律师现在就在上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