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又值一年贾母寿辰,因非旬寿槛辰之喜,故如去岁一般只家宴庆祝,随贺喜客无非贾氏宗亲,及史王薛此三家近戚,荣宁两府也功只此一日,荣国府摆酒大戏足日方歇。是夜人皆困乏枕上酣梦,直至二更鼓才罢,这边只听宁国府里骤然泛闹起嘈杂人声,正是鸡犬相闻,哄堂鼎沸。林之孝两口子早人先至凤姐门外,隔窗请起,又见赖二也忙忙走来。
这里但听那边又隐隐的哭喊号叫,又兼吆喝声口哨声只清明传来。平儿、丰儿、五儿等慌忙只一手扣扭同着开了门,贾琏早跳出来,快步走出院子,一面唤人。赖二走上前因跟着向外走的回道:“东府恐是起了贼盗,”贾琏不等听完斥道:“连你也糊涂着,不说叫了人先过去相助,倒拖延来这里!”说只发足跑动的,至荣禧堂前院,见已聚了几个人,看是贾琏过来,早递上马缰,贾琏踩镫跨马搂头直向角门冲出。才上街道,便看几个蒙面黑衣人齐向街头飞奔狂窜,宁府大门口一涌而出数十人,手持灯笼火把叫喊追赶。贾琏打马奋起,却叫追赶人众只挡了前路,马因受惊一个前蹄腾空险些将贾琏直撂下来。贾琏勒马眼瞅街头正来个厢顶大马车,几个黑衣贼人钻入车里,只一晃的工夫便已消失不见。贾琏只咬了牙蹬里跌足而已。后头跟跑的人见原是贾琏早骑马的过来,忙只打千儿见安,贾琏不及答话,只使身后陆续跑来的众人原回去,遂一手搂缰先进了宁府大门。
直至二门内方使人拉马下去。只见院中也只哄乱,一干聚此夜赌吃酒的膏梁纨绔接连出门下阶,有认识有不认识的,但听多只咳声抱怨。院中喝马唤车抬轿的各自离去。有个极醉的,左右人搀扶走路,口里犹含糊道:“饶大爷今儿赢了,便趁着爷吃醉只下流蛆心使坏,竟将你大爷还死力踢了两脚好的,莫若赖账还眼急打了人不成?”只口齿不清忿忿不休,另身旁人摇头叹息,只叹那人尚在梦中,不知今日厉害。
贾琏只灯影里半隐了看视,愧不当与认识的打招呼,只等这些人出去的渐尽,方才闪身进来。
贾珍里头听是贾琏来,只顾不得依旧歪在矮榻上。贾琏上前方见贾珍竟是青紫脸带乌眼的,内里又有女眷饮泣之声。屋里只邢大舅、薛蟠和一个最兴来此聚赌的世交纨绔子弟,见今日异情,不好自便,因滞留相陪。
贾珍抬手请了贾琏坐,低声喝贾蓉唤茶上来。贾琏坐了便道:“贼人腿脚工夫十分了得,攀延飞跳,竟自有章法,伙同的早备了高犋篷车街头候命,奈何追拿只不及。”说只低头叹了。贾珍刚坐起不觉失口“嗳”一声吃痛缓吟。贾琏因凑近伸手相扶,贾珍摆手止了,一壁自端坐了,一壁叹道:“日夜谨防,岂料终是防中闹了事故出来。上房幸儿未入,只各个桌面金银票号,并随身配饰珠玉珍玩,少估量也有万金之数。只恐那些人伤财发难,底下竟讹赖我中人使诈,只趁夜巧作路数也未可知。”贾琏心安大半,道:“如此也难不到哪里。只贼人既已得手,却何故只挥下狠拳,伤的大哥这般?”贾珍听只摇头,邢大舅便道了如此这般。
原来那起贼盗先时已在院中伺候的人众里伏下眼线的,起事当日那内线只哄买护院当值一伙人偷只饮酒,且酒中早作了手脚,线人只伺机虚掩大门长放一声口哨,门外车上的一伙贼人便直冲入大门,进了径向这屋里闯进,一路已经撂倒拦阻的数人,屋外也分守的围住。那个头目进槛只挥着把明晃晃的朴刀,先往赌桌上插住,喝命屋里人将金银配饰银票只拿出。护院人等拥来门口相持,却里头有爷不敢拼力解困,只门窗口哭喊,那头目因听“珍爷”二字,便问出了哪个是贾珍,立刻只一顿拳脚上来,将贾珍打倒在地。
贾珍遭了痛打不止,屋里各人见情惧怕,只任由贼伙搜去身上财物。那头目只催促,命将桌面赌金收了一处,遂拿刀切割桌群,包裹起一应财物,自缚了身上,原只一觉踏了椅上笑道:“多谢诸位爷只赏了饭吃。”说了早飞身出门而去。忽见焦大赖大来升带人来,那焦大只叫嚷:“小蟊贼,有种别顾逃命,也知道知道你焦大爷的厉害。”贼人见他势如拼命,也不及耽搁,只吹起哨响,纷纷逃遁,大门早叫护院的守着,贼人却各个攀越树墙,身手了得,焦大打头直追出门去。
止此一节,听得贾琏不觉惊叹唏嘘,贾珍道:“原是贼人施恶伏众,焉得不拿了我只作法,虽我日间习练也锻造些膀力,怎奈贼伙各个手持刀械,又顾及忌惮一屋子家客,”说此长叹接道:“终究我是主家,合该遭此冤孽。且并未挫伤了筋骨,只好脸上花些,叫人瞧着好惧怕了他去。”几个人闲话贼风,便听焦大叫嚷声。
就听门外脚步声急促,几个人停步门口的回道:“贼人各个有身手,且熟知街道,又有街头马车接应,竟只追踪不得手。”贾珍应了使下去,便命叫来升使查询护院或有死伤人等,又发狠须严惩当值懈怠之责,贾琏劝道:“事已至此,责罚下人也与事只无济,且大哥每放酒给当值的散吃,便是夜里酒里无药,一伙人也诚该半醉,焉能各个尽心尽职?再者,贼盗做派,也非那起人可稍敌,连我等尚只无力克当的。”贾珍点头,屋里几个人只劝慰他。
院中来升领了命,因站在丹墀上,见焦大院中绝地上坐着,一手指了贾珍屋子哭骂道:“我成日好说歹劝,反道是焦大眼里一概没人一般,只咒多了焦大这张口!偏我命大又死不了,终究眼看着你等将太爷办下的家当败尽了完事!”说了又仰面哭道:“太爷睁眼只瞧着,怨不得焦大不尽奴才本分,只该骂这起爷不长记性,终日连好赖也不分。”贾琏屋里听得真切,见贾蓉不管,便出来看视。赖大来升劝道:“西府的二爷也在呢,你个老货竟不要蛮添乱了。”贾琏站了阶上道:“扶了焦大下去歇息,再管待他一顿酒肉。现只后更夜也深了,都要定神安歇,只管叫嚷不休,还有没有规矩了。”焦大见了贾琏更大声哭起,因推开拉他的小厮,只朝着贾琏道:“琏哥儿,今儿你也亲见……”犹欲上前絮叨,赖大命众人拥拿着方撕扯的拉下去了。
贾琏折身回屋,邢大舅薛蟠便告辞要走,贾珍命贾蓉挽留,使唤了来登叫置下酒菜上来压惊。一时酒肉上来,贾珍撑着劝酒勉谢,那个少年纨绔领了一杯酒道了“保重”便辞去。薛蟠也遭虏去数千的银子,吃了一半便叫伺候往贾珍书房,且胡乱歇乏的睡去。
贾琏吃了几杯,道了:“且静勿躁”,又说及那边也是人心惶惶的,贾珍便命贾蓉送出,贾琏出槛便使贾蓉进去伺候,贾蓉翻身进来回了,道向尤氏前瞧一回,贾珍使去了。只邢大舅陪了贾珍吃闷酒,须臾天光大亮,邢大舅方告辞。几个人扶了贾珍至尤氏房中,尤氏一见,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进了荣府角门天已近卯,兴儿等听命的散去。林之孝与门房的见回来因请往贾母处。贾琏见了贾母只谎称了贾珍那边吃酒斗嘴引发干起仗来因两家人群殴,贾珍只仲裁,他回来时已散了,贾母信以为真,便使贾琏回房。
贾琏回屋,凤姐问起,贾琏只几句话据实说了。平儿等伺候贾琏漱洗,贾琏因往书房暂歇,只合衣打了盹,一激灵猛醒,见窗外天亮,唤人取了袍服忙忙的穿戴了,便又过宁府来。
贾蓉里头听传出来接进,请贾琏上房中坐了。只见贾珍浴后只着件花里胡哨的绸缎中裤,半罩着锦被,俯卧的趴在铺了几层褥子的榻椅上,尤氏亲使烧酒为搽了背上淤青处,正贴膏药呢。
彼时文华佩凤听贾琏来早回避了,只银蝶带几个小丫头跟前拿着沐盆巾帕和茶盘伺等候着,尤氏见贾琏进来,未语脸先红了,贾蓉早叫人拿茶上来。
贾琏吃茶笑道:“我那会子回去先见了老太太,只诓了老人家道是这边酒醉内讧两下打仗斗殴,只叫齐了两家下人对阵来的。现只大哥这般光景,却如何向老祖宗只圆了谎去?”贾珍曲肘叠了双手支着下颌,只趴着点头笑道:“不过习练骑射闪了腰,跌下马镫努伤了罢了,还能如何遮掩?也不过三五日原好了,倒不打紧。只是昨夜之事传了出去,难免有愧于人前的。”贾琏道:“自古盗贼有其风脉只传世,想即便皇室内苑里当差用功也不过防盗,何况我们这等的门户?此也不足虑。我来只想知道知道昨夜祸事的个中曲节因由。”贾珍点头道了“正想要个明白”,便命贾蓉叫来升进来。
贾蓉早也叫齐了一干人门外只候着,因门边站立,见问便扭头向门外只招了手,来升先进来,又回了赖大也来,说着赖大进来,来升赖大一一问了安。贾珍早添了衣裳坐起,因使赖大杌上坐了,赖大告座坐了道:“昨夜坐更的只道王宝才晚便与一个面生的人只撺掇招了人饮酒,现只听王宝说了便知些苗头。”来升早喝了王宝进来回话,门外王宝已经了管事的打骂侦实的,此刻早唬的浑身只筛糠般颤抖,听叫只未进槛先跪倒以手当脚的爬进,只磕头不止哭道:“奴才实是遭人算计了的,奴才在府里也有几年了,岂能通匪引盗?求爷饶命。”来升近旁因踢他道:“休要啰嗦,只说了夜里做下的好事。”王宝抬眼看皆注视他,惊慌磕了头道:“那个杂种奴才连名儿也不知的,只恍惚是那位贾大人随人,因进了门也有数次的,也和奴才搭过话,只昨晚贾大人并未进府里,奴才只混忘了,只当了爷贵客里的哪个小子奴才,才晚不知怎么混了进来,只和奴才单说话,又道,哥儿几个生受,须得了彩头才是,奴才见他又给银子,又道是想进了府里当差,便贪心依了他教的话,向巡夜和班头谎称是奴才乡里,伺候了主子来同爷一处吃酒摸牌的。那人又出钱使打酒来吃,只说些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醉话,奴才因见了酒肉便顾不得了,半日醉了醒时才听是酒里叫下了迷药,原是奴才先死过去了,底下院里混乱,奴才还不知是进了贼。到赖爷招了一处个个打问时,才……才……”说时伸手怀中拿出夜晚线人给的一包碎银,手举着道:“这些原是昨晚得的,是那个野杂种收买了奴才叫哄骗了管事的,望爷念奴才讲的句句实话,只饶了命。”
贾珍与贾琏听了互看一眼,贾珍便道:“正是这样,可见没有扯谎。”贾琏只恨得使手击桌的道:“只瞧这些不长进的东西,几世才得修了人脑子呢,遇事情毫无掂掇心思,且见利忘本的,不说早看透了也好立了奇功,得的赏独不比这样奸脏烂财多得不知多少去…这样中看不中用的王八羔子还留着做什么!”因气的咻喘止说了,贾珍只道:“乌鸦终究也修不成了凤凰。”因身上依是疼痛,气不得,只骂道:“真真儿喂了条狗,离了眼的狗。”贾蓉也一脚只踢了使出去,道:“革了他银米,立刻撵去倒干净。”来升便出去喝着去了。赖大便道:“才打问时起先也是个个推赖,后搜了银子出来才痴心道了实情的。就只那位贾大人竟是西府和二老爷交好的贾雨村了,事关那边二老爷处世交情,看来至此可止了,我因想慕名聚来陪爷高乐的那些人也发难不了爷去,只日后多多留心那个贾雨村便是了。”贾珍见他说着因自站起来,便使去了。贾珍便骂贾蓉道:“你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了,但凡有你西府里二婶子半点心计,也不至出了此等的丑事!”便喝令出去,贾蓉一夜未睡,见他父亲带伤,又遭训斥,又恼又愧,听命去忙只辞了出来,偏门口又传饭,只得回身进来禀道:“请父亲和二叔用了饭要紧。”贾珍恨骂道:“就知道吃!多早晚也让你这一肚子草包落得去讨饭,才知道吃还是不吃了!明儿我好了,自然先揭了你的皮!见不得你在这里,滚去!”尤氏道:“可怜蓉儿也受惊耽怕了一夜了……”说着见贾珍只阴了脸看他一眼,遂掩住,亲拿茶给他。贾珍接了尤氏递的茶杯吃了原递去杯子道:“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贾雨村又何故来这样一手?”贾琏道:“可见世人凶险。至于线人那也须是奴才辈私底下的事,主子如何管得了各人心思去?也是给我也提个醒,往后凡百事须多加小心便是。”说完遂起来作辞,贾珍尤氏苦留吃饭再去,贾琏只道有事务,因唤贾蓉送去,贾蓉送去贾琏回来径去后院,叫了夜晚当班的人,详侦事故,酌情循理打骂了一番,出了回气方罢。
贾琏这头径回屋,平儿等伺候盥洗,传了饭来吃了,漱口净手只不及吃茶,道须往上头回了话,便出来。
贾琏寻至贾政书房,门口略等了放出话使进,方进来,只门边垂手站立。贾政椅上坐着,见进来便问起夜里东府的话,贾琏如实回了东府只遭了虏掠之事,又瞒下贾雨村一节。贾政听了一个起立便始踱步,垂了一手捏拳口里申饬贾珍几句,又听贾琏道了贾珍只叫贼寇殴伤及颜面,不便见了他,因不免气的干转。手指了贾琏使知会了东府先往察院呈报了匪患,只叫请了家里相公堪情写下讼词题本再去。贾琏恭听只连连答应,见已无话,便辞了出来,只又领命向宁国府去了,不提。
贾母这里只知是贾珍骑射努伤了臂膀,便命人传话叫尤氏不必近日过来了。次日饭后,娘儿们在贾母处闲话,因惜春李纨两处俱已搬回前院居住,时常也得来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