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咪呜，咕噜噜～”（你好厉害呀，刚才超级超级帅！）黑猫站在常怜青怀里，热情地拿脑袋蹭她的脸颊。

“我说了我超强的啦。”女孩得意地扬起眉，指尖轻点，珍珠大小的灵力团像子弹一样射出，把缠绕在窗框上的咒灵击碎。

常怜青坐在医院病房外的长凳上，一边享受着黑猫撒娇，一边漫不经心地把视野内所有低级咒灵祓除。

日车宽见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办手续，幸好他们的手机没有丢失，他可以借此联系高野胜的家人。

*

在常怜青解除镇宅平安符制造的屏障后，他们就离开了咒灵的结界，回到他们消失前所在的街道。

暴雨已经结束了，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清新宜人，街道上的积水潭映照着周围的建筑，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安逸温馨。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日车宽见气力一松，昏迷的高野胜差点从他肩头滑落。

常怜青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把高野胜背起来，黑猫自觉地扒拉着女孩裤腿，钻进宽大的运动服里。在被咒灵追逐的过程中耗尽体力的日车宽见也不勉强自己，道谢后拨打急救电话说明情况。

等高野胜被推进病房，日车宽见终于能歇一口气，他在女孩身旁坐下，安静地看着她和猫嬉闹。

常怜青冷不丁开口：“你打算怎么和医生解释你同伴的情况？”

“我只告诉医生高野在回家路上突然晕倒了，我见他脸色不对马上联系救护车，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医生检查后诊断是失血性休克，目前正在进行补液输血治疗。不过因为你把他小腿上的伤口治好了，医生没有找到出血源，高野可能需要多住院观察几天。”

“你没有跟医生说关于咒灵的事？”女孩和猫好奇地转头看他。

“我可没有去精神病医院参观的打算，小姐。”日车宽见露出无奈地微笑。

常怜青静静地观察着身旁的男生。他身量很高，清瘦却不羸弱，穿着宽松的灰色外套和深色牛仔裤。凌厉的三白眼，远比一般人高挺的鼻梁和瘦削到冷漠的下颚显得冷峻难以接近，微微凌乱的棕发又冲淡了这份疏离感。

此刻对方面容平静，好像刚刚死里逃生的经历不过是一场噩梦，在清醒后所有恐惧都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了。

这不对劲。

常怜青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不是咒术师，遇到袭击后身上为什么没有大量咒力溢出？他的恐惧、悲伤、愤怒呢？他为什么表现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她下巴上，常怜青看向黑猫。

“喵呜。”（他怎么了，为什么他闻起来好像下雨前天上厚厚的乌云？）黑猫困惑地问道。

因为今晚的遭遇世界观崩塌了吧。不过正常人遇见这种事不说大喊大叫，也该产生负面情绪了，为什么他没有？之前在迷宫也不这样啊。常怜青眼神疯狂示意。

好在她和小助理一如既往得心有灵犀。黑猫秒懂。

“嗷！”（他不会是受刺激太大，压抑自己，然后心理变态了吧！）黑猫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啊？不至于吧。

“咪嗷。”（这可是容易走极端的霓虹人啊！）

…有道理。这家伙命运权重这么高，搞不好是指对方后期会变成小boss。

不行，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让一个大好青年因为个小小咒灵，在自己眼前精神崩溃吧。

冷静，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虽然内心海浪翻滚，女孩面上却愈加沉稳。

晚风裹着冰凉的水汽，从未关好的窗口钻进来，在医院的走廊里横冲直撞。黑猫被冷风刺激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常怜青把猫放在座位上，起身关好窗户，站在不明所以的男生前方。

日车宽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在女孩的目光下几乎维持不住表情，下意识地笑了笑，手足无措地往座位里缩，耳畔染上害羞的薄红。

常怜青不给对方逃避的机会，双手按住对方肩膀，直直的看向他闪躲的眼睛。“日车，不想笑可以不用笑的。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坚强。焦虑、恐惧、愤怒、悲伤，这样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并不是需要隐藏的东西。”

微笑像流水一样从他脸上消失，日车宽见直愣愣地和那双坚定又纯粹的眼睛对视，她仿佛在这一瞬间看透了他的内心，看清了他的挣扎。他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可大脑一片空白。

常怜青表情不变，心里不停地推敲着见面以来的各种细节。

灵感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突兀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在迷宫里的那些话，就是咒灵是由人类的负面情绪产生的那句。”

她直视对方怔愣的表情，“你害怕自己会产生咒灵，所以想要通过抑制自己的负面情绪来阻止咒力溢出？”

日车宽见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棕色的眼睛里晦暗不明。“…你知道福田孝行杀人案吗？”

“什么？”常怜青差点跟不上突然岔开的话题。

“去年4月14日，在山口县光市发生的一起严重罪案。一对母女被残忍杀害，凶手是一名刚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同年6月，一审判决为终身监禁。可是按照《日本少年法》，像福田孝行这样被判终身监禁的所谓'未成年人'，只要在狱中没有重大过错，关押8至10年就可以释放了。

我不认同这样的审判结果，所以我想成为律师，让所有罪恶得到应有的制裁。”

日车宽见垂下眼眸，极力扼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在我不了解这世界真相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波动的情绪是不是已经产生了咒灵，是否伤害无辜的人，或者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罪人。”

常怜青停顿了一下，温柔道：“所以你放空大脑，隐藏自己的情绪，就是为了不产生诅咒？”

“是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是笨蛋吗？”常怜青打断他。

“欸？”

常怜青无视对方错愕羞涩的表情，把那头棕色的短发揉得更加乱七八糟。“日车是一个温柔的笨蛋。”

“我们是人，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哪怕是情感淡漠症或人格障碍的患者都会产生情绪。”常怜青放下手无奈地看着他，“你为了不产生诅咒要把自己变成病人吗？”

日车宽见无措地抓了抓头发，“我没有这个打算。”

“个人努力是无法改变世界的。就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言，诅咒是由人心所生，人越多诅咒也越多越强。咒术师能做的就是在发现它们后将它祓除。”

“那我们普通人除了产生诅咒，什么都做不了吗？”

“别妄自菲薄啊，普通人的作用不多，但也不比咒术师少。”常怜青拍拍对方肩膀，解释道：“咒灵大致分为四种类别，其中受肉普通人能起到的作用很小。假想咒灵是自人类传闻中诞生的怪异的具现化，像一些怪谈妖怪；特定咒灵是因特级缘由而被特定的咒灵，比如疾病，天灾。这些咒灵的诞生归根结底是对未知的恐惧，而随着对人类文明对未知的探索与认知的深化，未来这类咒灵的产生也会减少。促进文明发展的是全体人类，不是数量稀少的咒术师。

而过咒怨灵是对某个人的执着、或是对于某个人的伤害为条件显现的咒灵。像你之前说的案子，受害者家属对凶手的仇恨就有可能产生咒灵。”

常怜青鼓励地拍拍他：“你不是想要成为律师吗，那让凶手伏法，让受害人和家属得到慰藉，也是一种减少诅咒的方法。咒术师祓除强大的有重大危害的咒灵，普通人减少弱小的咒灵的诞生，大家分工合作嘛。”

日车宽见豁然开朗，棕色眼睛里泛起微光。“我知道了，谢谢你。”

真不愧是我，上能砍特级咒灵，下能当知心姐姐。这么棒的员工哪里找的。

常怜青坐回位置上，给了黑猫一个得意的眼神。

黑猫一边夸夸一边跳回她怀里。

“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日车宽见低下头不敢看她，睫毛扑闪着，双手有些无措地攥紧又松开，犹豫良久问了一个在常怜青意料之外的问题：“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哎？”

抬头看着少女惊讶的表情，他终于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注视着那双明亮的黑眸：“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虽然你好像已经认识我了。”

常怜青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睛，有些难为情道：“其实我也只是通过法术知道了你的姓氏，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互相自我介绍。”

话音刚落，日车宽见立刻端正坐好，面对常怜青郑重介绍道：“我是日车宽见，18岁，T大法学部一年级生。”

被对方的郑重态度镇住，常怜青也端正了表情：“你好，我是常怜青，呃，17岁，算是一名自由咒术师。”

又托起怀里的黑猫，介绍道：“这是我的助理M1979，你可以叫她小狮子。”

“咪呜。”（你好，日车宽见。）黑猫一脸严肃。

“你好，小狮子。”日车宽见同样严肃地回复她。“…你好，常小姐。”

“你叫我常怜青或怜青吧，我不是霓虹人，如果只叫姓的话我可能反应不过来。我可以叫你宽见吗？”

简单的两个字被冷冽如泉的女音带进大脑，把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日车宽见偏移视线，“嗯，可以。”

“那么，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耳尖红的快滴血。

“当然！”常怜青笑了，“你是我在霓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听到这句话，日车宽见完全克制不住眼底迸出的笑意，像是被春雨浇灌后竹林里破土而出的笋芽。

“真的？”他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一点都没有平时成熟内敛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高兴。”被他的笑容感染，常怜青也忍不住笑起来。

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时针跨过了数字十。

“你今天需要陪床吗？”

“嗯，高野的父母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到医院。”

“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常怜青抱着猫起身。

不等日车宽见把失落的表情藏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他眼前，常怜青眉眼弯弯，“给个联系方式？”

日车宽见心跳慢了半拍，几乎手忙脚乱地找纸笔，最后在护士小姐热情帮助下，把那张小巧的便利贴递到女孩手中。

常怜青将它放进外套内兜里，酷酷地挥手，“等我买了手机就联系你，下次见，宽见。”

“喵。”（拜拜。）黑猫从她肩头探出来挥爪。

“再见。”日车宽见站起身，目视着女孩的背影渐渐融入夜幕中。窗外泛黄的秋叶从枝头飘落。

“下次见，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