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运势如此之背,偏是撞到这混账手里。”
风剑心疑道:“莫非这赖汉大有来头?”
老掌柜的叹气道:“姑娘有所不知,此人姓赵,号三白,诨名儿叫赖三。是这凤临郡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仗着会些武艺,又心狠手辣,在这翡翠河附近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糟践过不少好人家的闺女……”说到此节,将声音压低道,“据说还有人亲眼见到,这赖三曾经黑天半夜的划船到翡翠河里抛过尸……姑娘你初来乍到,遇见此人可要千万小心呐!”
话虽如此,心知这些练功习武的江湖男女最是好管闲事,惯爱打抱不平,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眼睛紧紧盯着风剑心手里的玉簪,生怕她立刻就要跳出窗外,路见不平。
风剑心暂时还没有出手的意思,问那掌柜,“此贼如此强横霸道,难道就没人能管管他?”
老掌柜的道:“谁说不是呢?可怪就怪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这泼皮无赖哪里来的能量居然能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通吃。这厮几次三番被请进县衙居然都能完好无损的出来,倒是有些拔刀相助的侠客们仗义援手,就算当时能大占上风,等过几日定会鼻青脸肿,手断骨折的落荒而逃,当真是奇哉怪也……”
风剑心疑道:“这无赖武功这么高?”
她见那男人脚步虚浮,听他呼吸粗乱,怎么也不像是深藏不露的模样,最多就是会些拳脚功夫,如何路见不平的侠士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难道是我看走眼?
“我想,许是有人背后罩着他吧?说不定他也认识些江湖上的朋友?”老掌柜的抚须长叹,风剑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泼皮无赖的背后想来另有靠山,那就难怪黑白两道都要卖他面子。
老掌柜的见她并无拔剑相助的意思,连忙搬过来两张座椅,两人好整以暇,全当看个热闹。
若是平常,老掌柜的是绝没胆量凑这个热闹的,可现在他在二楼,居高临下,倒也不信殃及池鱼还能到他这里来。
风剑心行走江湖的经验说来尚浅,如今这出好戏就跟酒楼说书的话本写的那般,“无赖恶汉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样的话本可算是经典桥段。
再看场中,那赖汉嬉皮笑脸,左阻右拦,就连语言神态陡跟话本里说的如出一辙。
“好妹子,怎么?这就想走?你刚刚撞进我怀里,将好哥哥新买的衣衫扯坏,现在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不好吧?”
他那身就是普通的短衫,跟新买的那是毫无关系,价值不菲就更谈不上。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借题发挥,趁机讹诈。
那姑娘也不和他胡搅蛮缠,凑上前满脸笑意的道,“那这位公子,意欲何为啊?”
这无赖估计这辈子都没人叫过他公子,登时笑得满脸通红,“小娘子可真识趣,具体赔偿嘛,不如你随我过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人群中有人看不过去,高声叫道:“赖三!你这厮又再祸害良家妇女,这位小姐,你万万不可随他走啊!”
无赖当即恼羞成怒,破口骂道:“是哪个杂种嘴碎的敢说大爷的八卦?出来!”
人群当时噤声。那美丽的姑娘似笑非笑,“你瞧,有人不让我跟你走呢。不如……”
赖汉见她媚眼如丝,笑意盈盈,不由得失魂落魄,弓身凑上前去,就想一亲芳泽。
掌柜哎哟叫道,没眼再看。
风剑心凝眉不语,将那少女雪色斗篷里的华丽短剑看得清楚分明。她知道,但凡那厮敢再上前半步,必叫他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厉声暴喝,“大胆狂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如此张狂放肆!”
话音未落,但见灰白人影起跃翻身,落到场中。
那人长身玉立,傲然站定,乃是位气宇非凡的年轻公子。此人相貌倒非十分出众,不过眉目间自有傲气,功夫洒脱,仗义相助,当然立刻就赢得众人的高声叫好。
风剑心捏着手里的桃花簪,清澄美目望着场中,面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
这位公子当真会拿腔作势,他与那少女不过三两人之隔,想要过去,拨开人群即可,却偏要使出这华丽的轻身功夫,当真会虚张声势。
可她早已见过谢令如那山呼海啸,红毯铺地的排场,与之相比,这位公子的粉墨登场就显得有些低调起来。
果然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上半折是:无赖恶汉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下半折就是,少年英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英雄救美”的戏码,纵古至今,依然是屡试不爽,深受江湖侠客和深闺小姐们的青睐。
看似俗套,其实内中自有做人的道理。
试想,若是走南闯北,资历深厚的老江湖在遇到路见不平时,其实顾虑甚多。譬如,能不能打得过?对方有什么背景?要怎样解决才能既得名声又无后患?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大部分的宗门子弟在行走游历之初,师父就会要他们记住这两句话。
江湖中人想要扬名立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活得够久。而想要活得久最要紧的是记住谨慎二字。
是以,江湖上常有什么大侠高人数十年未尝一败的传说,这其中固然是有真本事的,但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哪些江湖枭雄魁首他们打不过,行事极其小心谨慎,当然逢凶化吉。
故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情,多半就只有初出江湖的少年人会去做。这些人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久闻话本里江湖英豪扬名立万风花雪月的传说就心生向往,因而绝不肯放过“英雄救美”的机会。
若是战胜,不仅能崭露头角,还能赢得美人归。就是不幸败北,也算是死得其所。
若今日是别人遇险,风剑心也会想要仗义援手,但那位姑娘明显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姐,她身怀绝技,何须人救?
且不说她那身装扮看起来就非比寻常,更别提不远处站在人群之外,却不时往场中凝神注目的十数名雪衣男女。这些人显然是这位姑娘的同行伙伴,他们个个身手不凡。
掌柜的看得兴致高涨,不由喝起彩来,“好!好身手,这位公子的功夫真是俊俏!”
风剑心顺着他声音往场中看去,原来那年轻的公子已经和那泼皮无赖正斗起来。说是斗,倒不如说是耍。那年轻人的武功明显就要比那泼皮无赖强出甚多,可他明明能一招制胜,偏要羞辱耍弄那人,让他颜面扫地。
那无赖左冲右突却抓不着他半片衣角,反倒连连绊摔好几跤,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无赖恼羞成怒可又无可奈何,当真是大快人心。那位雪衣姑娘也被这滑稽的场面逗得花枝乱颤,脸上笑逐颜开。
两位男才女貌,眼眸相对,情丝蠢动,就觉此刻岁月静好,眼里心里就再没其他人的存在。
风剑心暗叹: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果然百试不爽,历久弥新。当时就觉索然无味,离开轩窗,越发想念起她的大师姐来。
掌柜的显得有些意犹未尽,抚须叹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若是那泼皮无赖能够从此改过自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怕斩草不除根……等到这阵风头过去,这厮便要再出来作恶害人。不过那位少侠看着也不似寻常的人物,想来也不怕那泼皮无赖的报复……”
低头恰好看见风剑心手中长剑,不由多嘴问道:“近来,西南境内来了许多江湖人士,看姑娘的模样想必也是习武之人,不知道和刚才那位少侠相比,你们二人的武功孰强孰弱?”
风剑心微微浅笑,不置可否。
这个问题若是江湖中人来问未免有挑衅的嫌疑,可风剑心若是实话实说恐怕就对那位公子甚是无礼,故而一笑置之。
付过银钱,掌柜的笑意盈盈的将风剑心送出门外。少女瞥过街市两头,那位年轻公子和雪衣姑娘早已不见,街道又继续热闹起来。
一夜好歇,风剑心这日起早,结账退房,就到城中的车马行当租赁一辆马车乘坐。其实就算是江湖女子,若非十万火急,星夜兼程,能乘马车的话,是不会愿意骑马的。
女子的身体构造与男子不同。颠簸的痛苦若非是训练有素,当真没几个女子愿意生受。就是骑术精熟的男子也绝不像世人看起来那般策马奔腾,风流洒脱,各中滋味唯有自己领会。
凤临郡再往南边走就是翡翠河。此河正如其名,两岸山清水秀,风景清丽,端如玉川的处子般小家碧玉,偏偏河道交错,将南行的道路拦腰截断。如要从此去往西原,翡翠河几乎是必经之路。
若是改道陆路便要乘快马绕过六百里的河堤方可从浅水处架设的桥梁通过,这当然是下下之策。
等到马车赶到河畔,天色已然明朗。渡头船坞停泊的沙船已经开始拔锚起航。三五名水手正要撤去船梯,十艘小船也要扬帆而动。眼见全港船只尽数要走,风剑心不由疾行快步,一边高声叫道:“船家且等等!”
搬运的水手们驻足望过来,但见河岸上的少女遥问:“船家,你们这船是要到对岸去吗?可到澜西靠岸?”
船老大模样的老者正坐在船头,闻言敲敲手里的烟斗,吐烟道:“到是到的,只是对不住姑娘,今天我乌老大第一趟的船已经让贵客包去。姑娘若等得,最多四个时辰,我便可回来接你过去。”
风剑心当然不愿多等,连忙向那些小船看过去,那乌老大说道:“姑娘不必再看,这些舢船都是我的伙计,要随我一同过江的,真是对不住了。”
风剑心登时气馁。诚然要以她的能力,不凭一物也可渡江,可那样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她正思量是另寻他法还是再等四个时辰时,忽听那艘沙船上传出一道洪钟般鸣动的声音:“我等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这样欺辱一个小姑娘?老伙计,你就让她上来罢!”
这道声音远播湖岸,在湖面的激起波纹,仿佛这百里翡翠河内皆能听闻其声。男人的声音浑厚雄健,隐隐有浩然正气,风剑心猜想,这道声音的主人必是位顶天立地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