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还没作出回答,廊外人影蹁跹而至,声音婉转温和,“什么刺客?”
风剑心还穿着夜行衣,就这么向三人执礼问候,“三师姐,舒姐姐,”最后向洛清依露出微笑,眸转流光,“师姐。”
且说纪飘萍替换风剑心,天衣回到鹿角,正听到房中有人提及什么刺客和什么杀身之祸,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就问:“三师姐说什么刺客?还有小龙王又有什么杀身之祸?”
雁妃晚见她夜探嘲风坛回来,此时神态虽还奕奕,衣衫形容却有些憔悴,故而劝道:“七师妹,你无需担忧,我们说的是在虎台的刺客,虽然可能和小龙王有些许牵涉,目前却还无碍。”
风剑心忧道:“究竟是什么?竟有杀身之祸?”
洛清依知她忧心,也劝道:“你就听三师妹的,快去沐浴更衣吧。你穿着这身衣裳辛苦一夜,对姑娘家可不太好。”
风剑心登觉窘迫,她夜里潜入伏出,清晨风湿露重,她甚至还隐隐觉得这时还能闻出自己身上的半点酸味来。
她深居幽谷四年,修心养性,气质与遗世独立,清绝出尘的上官逢相比,缺少三分的淡漠疏离,多出三分温和风雅。
此时在心上人面前如此不修边幅,确是难以忍受,遂匆匆告辞,先去洗漱沐浴。
“姐姐们等会定要与我说个明白。”
洛清依似乎略微思量想,索性也跟过去。
舒绿乔与雁妃晚相视一眼,俱是莫可奈何的笑。这对小情人儿,当真是如胶似漆,片刻也不舍分离。
这边风剑心和洛清依前脚刚走,有人已到房外,就听那人轻轻叩响房门,“各位师妹,是我。”
雁妃晚明眸微亮,“是金师兄,进来吧。”
听他言语轻快,当有佳讯。
舒绿乔过去开门,金虞先招呼一声“舒姑娘”,舒绿乔回,“金兄”,话音落地,这才发现金虞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舒绿乔凝眸看去,就见那人衣衫褴褛,形容邋遢,头顶还有癞疮,身上一股异味,不禁秀眉紧蹙。
金虞这是从哪里捡来的花子?
若不要看这人年纪比金虞还要大一轮,舒绿乔都以为他也要捡个花子当徒弟呢?
那花子模样的男人眼睛却像是定在舒绿乔的身上,当真是看直眼睛。他面色涨红,忽觉口干舌燥,暗道:乖乖,这两日不知大爷在走什么桃花运,尽是看到些漂亮姑娘?
昨日也是,今天也有,莫非是合该老子时来运转哩?
若是风剑心在这里,她当场就能认出,这个癞头乞丐就是昨日被她一掌拍出禹王殿的花子头目,癞头阿三。
舒绿乔恼他无礼,柳眉蹙起,正要发怒,金虞先将那人一把扯过来,骂道:“看什么看?莫怪小爷没知会你,管住自己的眼睛!否则,挣不着银子也就算了,担心小爷剜掉你的狗眼!”
那人浑身颤抖,满腹心思登时烟消云散。看这些人的气质衣着,就算不是达官贵人,也是武林侠客。谁不知道这些人喜怒无常,视人命犹如草芥,只怕一不顺他们的心当场就要没命!
舒绿乔掩住房门,径直拨开纱帘,走到雁妃晚身侧落座。
玲珑先问道:“金师兄,他是什么人?”
金虞开门见山,“他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玲珑鸣凤尽皆色变,雁妃晚沉声道:“说!”
金虞满眼威严的盯着那人,从袖中露出半截银票来,“阿三,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答应你的赏钱,小爷半分不会少你。但你要是敢耍什么心眼,哼哼……”
金虞素来待人和善,但随师父久经江湖,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知道这些人欺软怕硬,要对付他们,就要比他们凶狠百倍!是以现在恩威并用,好叫他吐露实情。
那人身躯又是一抖,盯着银票两眼放光,连声称道:“是是是,小人知无不尽,言无不实,不敢骗人,不敢骗人!”
舒绿乔颔首,“你说吧,事情真伪我等自会分辨。”
那流民阿三咽口唾沫,强作镇定道:“小,小人其实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什么?”
舒绿乔拍案怒道:“不知道你来说什么?”
阿三忙道:“不不不,小人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但是如果你们要找的是城东老黄陵庙的算卦先生和裘小哥的话,那个我认识啊!”
玲珑鸣凤对视一眼,确然听风剑心说起,小龙王化作裘姓,栖身在老庙之中,与一名黑衣老者相依为命,想来他说的没错。
赖汉见她们沉默,唯恐她们不信,“这是真的!那时老……裘老伯和裘小哥……流落到老庙里来,还是我接济的他们哩。”
“别说废话,”雁妃晚截住他的话,道:“你说,你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是吗?”
“是是是,”癞头眼珠乱转,“我知道我知道。”
他看着金虞的衣袖,垂涎欲滴,其意不言而喻。青年夹出一张银票,赖汉两眼放光,捏住银票一角,贪婪道:“可惜你们来晚啦,前天傍晚有位仙子般的姑娘,将裘老爷他们接走啦。”
话音未落,一人推门而入。
面容清丽,气质风雅,此时却俏目生寒,出言如冰,“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正是风剑心和洛清依回来。
这无赖认出来人,登时两股战战,颤声叫道:“是,是是,是你?”
风剑心眼神冷厉,寒声道:“这无赖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就烦师兄打断他的双腿,将他打发出去吧。”
金虞微讶。暗道,这人虽然可恶,倒也不用真的这般心狠手辣吧?
他还在犹疑,那无赖登时磕头如捣蒜,泣涕涟涟,求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真的知道,我真的知道啊!”
风剑心冷道:“说!这次你要是还敢信口雌黄,可没有第二次机会。”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我说,我说……”
沉默思量片刻,癞头阿三道:“是前天的事情。就是仙子您来的那天。你还记得吗?当时仙子神通盖世,将,将我等打出庙去。”
磕磕绊绊的说着,胆怯的抬眼去看天衣,见她还没发怒,这才继续说道:“当时我和几个弟兄,就躲在庙外的小树林里,估摸着仙子大驾大约是走了,这才敢出来的。弟兄们里有那不怕死,糊涂的,听其他人说,仙子您往西边去,那老……啊……不不不,裘老爷跟小少爷走到东边去。一听说仙子跟那两位分道扬镳,哥几个越想越气不过,越想越气,那坏心肠的老四一撺掇,就……我们就……”
阿三但觉头顶气压凛冽,少女的眼眸直如冰刃,插进他的心里,直教头皮发麻,身子哆哆嗦嗦的跪着,不敢起来。
舒绿乔怒道:“所以,你就带人去把她们截住,将人杀啦?”
癞头心中发抖,颤声道:“不不不不不,小的,小的哪有这个本事?”急道:“我,我也就想给他两拳,教训这小子一顿,哪敢闹出人命?但谁曾想啊,仙子的高足是个有本事的,我们,我们三五个大汉,愣不是他的对手!他三拳两脚,三拳两脚的……”
“怎么样?”
癞头胆怯的看她,迅速垂着脸,支吾道:“他,他,她是个姑娘……”
众女诧异,金虞更是心惊,“你说什么?”
癞头道:“她是个姑娘啊,小的混乱之中扯住,扯住……裘姑娘的帽子,这,这才发现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然后呢……”
癞头犹犹豫豫道,“然,然后我们没打过她,就散啦……”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就……”
癞头不敢再说话,额角汗如雨落,直至听见利剑缓缓出鞘的声音。浓烈的杀意,刺的他全身颤抖,险些要发狂。
再不说就要死,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事实。
癞头哪里还敢犹豫,“我说!我说,小的们,一路向东奔逃,一路逃,一路骂,打不过她,我们就骂她,谁,谁知道这些话却叫旁人听见……”
“是谁?”
“小,小的也不认识他们,他们忽然迎过来,问我,问我,你们说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浪蹄子和瘸腿老东西’在什么地方?我,我见他们手执兵刃,凶神恶煞的,就,就全招啦!”
原来是这样……
风剑心确认道:“那些人你真的不认识?”
癞头急道:“真不认识啊,小的不过一介草民,哪里认得这些打打杀杀的绿林强盗啊?他们有拿刀的,用剑的,还有使枪用棍的呢,总之五花八门,样样都有啊!”
舒绿乔低声道:“是投身嘲风坛的豪客吗?”
嘲风坛属众皆着藏青服色,使口□□,但门下招揽的豪客却出自各门各派,他们的武功各有所长。
显然她们不会满意这个回答。
“这些人的样貌,你还说得上来吗?”
癞头犹疑着道:“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哦,还有个女人呢,听他们的称呼,都叫什么什么庄主啊,什么什么大侠啊,还有叫门主的,个个威风八面,地位都高得很呢。”
雁妃晚神情凝重,怀疑道:“要是真像他说的,嘲风坛的辛毅真能招揽这么多首领人物,那可真是不容小觑啊?”
忽而眼中辉光闪动,雁妃晚问道:“你说门主?那个门主生的什么模样,使的什么兵刃?”
癞头认真思量,回答道:“那门主三十岁往上,模样生的俊朗,眼睛却像两把刀子,穿着一身蓝衣,使的是长剑。那些庄主大侠什么的,对他恭敬得很哩,他们都称呼他,‘温大侠’‘温门主’什么的。哦,对啦,那个男人的眉角有道很浅很浅的伤疤……”
四女面面相觑,眼中俱是震惊。
雁妃晚让金虞打赏银票将人送走,临走前还道:“今天的事,最好不要有第七个人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要你的命!”
癞头夺过银票,喜滋滋的连声谢道:“是是是,小人省得,这样的钱,小人哪里还敢挣?”说罢,跌跌撞撞,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跑走。
金虞怕他胡言乱语,也跟出去。
他们一走,雁妃晚就念道:“是他。”
风剑心悠悠说道:“英雄台,意气盟。剑豪——温灼宁。”
众人听闻此名,顿觉心中骤沉。也不知这小姑娘到底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居然连川北正道第一宗的意气盟也要捉她?
其中隐藏的秘密,恐怕非同小可!
舒绿乔道:“依你们看,这厮说的是真是假?”
雁妃晚从纱帘后走出来,正色道:“一面之辞,但不妨一试,现在小龙王音讯全无,这是我们唯一掌握的线索。”
风剑心颔首,叹道:“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人,竟连意气盟的温灼宁也要找她。”
门外青年接道:“为兄鲁钝,或许略知一二。”
却是金虞将人送出去,回到这里。众人抬眼望向他。
金虞意味深长道:“这小姑娘的来历非同寻常,如今可是东南武林炙手可热的人物。”
风剑心道:“还请师兄道来。”
金虞没落座,说道:“先前雁师妹让我去打听,这江湖中的正邪两道,除开官府衙门和潜龙帮之外,到底还有哪路人马在暗中追查这位‘小龙王’的消息。这一查探,当真是令我大吃一惊。这位姑娘身上,居然大有文章!”
众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金虞没有再继续卖关子,说道:“现在这遥东城里,不,这东南武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起云涌,暗藏杀机。这些人兴师动众,布置天罗地网,就为要找到这位‘小姑奶奶’!”
“明面上,是官府衙门的公差发出海捕文书,御刀府重金悬赏。暗地里,正道的意气盟和邪道的潜龙帮,尽皆闻风而动,不惜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擒住!非但如此,这其中,出人意料的还有另外的一股势力,也是蠢蠢欲动,虎视眈眈。”
“是什么人?”
金虞回道:“嘿嘿,这江津境内,有一股势力,名叫黑旗门,门主姓陈,本来不过是个藉藉无名的小帮派,近年来异军突起,在明冲府内很有些手段。事出反常,我师伯,也就是丹院长收买了内应,在帮中安插了眼线……”
舒绿乔笑:“丹先生看似文质彬彬,风流儒雅,想不到也有这种手段。”
金虞讪讪道:“问道贤居虽然从不自诩江津正道之首,但对为祸武林的邪门外道,也素来是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