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雨应声，便开始在桌面上翻找起来。

给几人安排的明明白白，靳梦衡自己也没闲着，走到一旁上下两开的柜子前，微微弯下腰，开始收拾清点。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旧物，包括但不限于未归档的卷宗、归过档剩余的材料，国内国外、袋装盒装的茶叶，冲泡可食的谷物、非谷物饮品以及大小年节礼品、客户送的杂七杂八的摆件……甚至，还有备考的外文书籍。

有些，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靳梦衡将档案、投标书、常法合同和其他相关的文件资料和书一一分类，仔细地放进夏冬生拿来的纸箱里，慢条斯理，熟练而有序。

装满的箱子被一旁的乐玉案挪开来，靳梦衡脸上浮现意外的笑，“啊，多谢……”

“师兄歇息一会儿吧，这些东西我跟小夏来搬。”

靳梦衡捏了捏手腕，笑道：“好。”他接过谢诗雨递来的水，道过谢后直接拧开。

“……靳师兄，这个？”

谢诗雨翻找出了几个几年前的旧材料，茫然无措问道。

“单独拿文件袋分装好，记得贴上合同号、客户的名字和案由，之后核对归档记录，归过的可以直接封箱送去小仓库，没归档的走流程归就行。”

“靳师兄，有几个标书……”

夏冬生从灰里翻找出了几叠旧旧的文稿。

“看名字是不是裴律名下的，不是先暂时放着，问过裴哥后看要不要碎掉。碎之前先扫描一份。”

“靳师兄……”

靳梦衡目送被指挥的团团转的小鹌鹑“押运”旧材料往小仓库去，不动声色喝着水调整气息。

不经意垂眸，瞧见工位上裴钰州的名片，他暗忖：要说裴大律师这个人，能力确实没得挑，但与他杰出的专业硬能力和极富欺骗性、相当能打的外貌完全相反的，是他堪称贫瘠的同理心和实在拿不出手的规整能力。

照靳梦衡自己的说法，裴钰州虽然没有屯屯鼠的习惯，却有些“大事上头脑清晰，生活上略显糊涂”的毛病。

而他日常的为人处世，更是如同网络上对ENTJ锐评的那般——严以律己，苛刻待人；心高气傲，雷厉风行。

当学生的时候是隐性刺头，当员工的时候精通摸鱼技巧，当老板的时候自带资本家属性加成。

人情世故四个字只弄明白了事故，人文关怀单调乏味得像人机。

至于笑与不笑，只是一副表情一张皮，掩盖冷漠孤僻本性的手段而已。

只不过，裴大律师长得格外好，腿长肩宽腰细，身高也优越，眼镜一戴，精英气场格外唬人，以至于叫旁人对他的日常生活也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事实上……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柜子，可能有发言权。

加上裴钰州脸盲不爱记人的顽疾，外加不得理爱嘴欠、得理更是不饶人的嘴，有这样的带教上司，简直是灾难中的灾难。

或因如此，重新复工清理，靳梦衡没忘多与乐玉案聊了几句律所实习生生存技巧。

“……嗯？只加了冉姐么，那记得加上另一个人，名字叫做乔念佳，喊她乔姐就好……对，因为冉姐已经离职了。”

乐玉案诧道：“这样么？”

“嗯，新人还在培训，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会上岗……”

“实习生有单独的群，行政有事情会在里面通知。”靳梦衡神色有些无奈，“如果是律所统一招聘、安排任务的实习生，行政那边会负责多交代几句。你们这样，属于是带教自己招进来的，工资也不是走律所的账，而是裴哥那边直接发。”

“当然，这样也更灵活，因为财务那边统一走流程，发工资的时间会更晚。”

自靳梦衡开口，乐玉案的表情便淡淡。

他说得越多，小乐同学的表情就越苦。

“正是知道你也不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所以我才会开口多嘱咐两句。”靳梦衡拍了拍他的肩，“直接找前台报备一下看需不需要进群。或者，之后可以找机会找个这一期统一进来的实习生，让他把你们拉进去。”

乐玉案闻言扯了扯嘴角，还未来得及说话，没忍住被扬起来的浮灰激得打了个喷嚏，手忙脚乱扯了纸巾收拾残局，“……抱歉。”

靳梦衡面色沉静平和，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说道：“至于保险那块，你们不主动提，行政那边核查不到，就会遗漏掉。所以，记得提前填表，雇主责任险就好，你自己要是不放心可以多买一份补充的商业险，不过这个得自费。”

“记得提前跟行政和财务那边说一声，走裴哥的账。”

乐玉案哀叹：“好复杂……”

“规范才好呢。”靳梦衡闻言轻笑了一下，“再说，也不是让你全部一天之内搞定。”

“如果是一些尽出奇兵、骚操作不断的小所，你才是要预备着随时跑路，以防被带教白嫖。”

“至于其他的……裴哥这边还有些额外的行政事务，可能你们要稍微注意一下，事情多的时候分个工。”对上一双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的眼眸，靳梦衡没忍住嘴角微扬，“他是党员，而且在党支部、团支部和青工委都有任职。”

“虽然证券这边的业务近几年萎缩了好些。但，在颂维仕重新分组划队之前，名义上，他还是属于这边的人，专委的会议也是要参加的。”

靳梦衡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没必要探头探脑、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边好些律师都在项目上出差，工位都是空的，不用担心。”

或者说，不用担心附近的人听见，二人才能放心的交流这些内容。

乐玉案微微红了红脸，低头应是。

“你之前也跟我说过，打定主意做律师，你未来的路在哪里我不清楚。但……”靳梦衡嘴角边扬起一抹淡淡微笑，“裴哥说你最近的压力有些太大了。”

“放轻松，至少在裴律手下，绝对不会出现你忧心的过度压迫的情况。”

毕竟，如果真的没法胜任这份工作，那个有强迫症和厌蠢症的白面黑心高标准律师，大概率只会笑着结清工资让人自觉滚蛋。

“而且熬过这一年，是真的可以出去单独执业。”靳梦衡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目光温和，“不说哪一方面精进到什么程度，至少综合素质超同龄人一大截是没问题的。”

“梦衡师兄……”

乐玉案微微点了点头，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就见靳梦衡抬手制止，“一句忠告，在你毕业之前，不要给出任何实习之外的肯定回应。”

“我无意了解裴律招你们进来的时候做出过什么承诺，又向你提出了什么样的期望和要求。”

“但就我知道的，在你们彼此没有完全坦白，并不能完全信任对方之前，保持适当的距离，对你、对他来说，都有好处。”

“……尤其，他的抗风险能力和阅历积累，比你强上太多。”

靳梦衡的声音严肃而认真，眼神智慧且从容，“就我所知，他的OA系统还没告诉你账号和密码。”

“之后的话，你应该会知道。需要线上申请的事情记得提前做，风控和行政那边要走流程。之前也有些实习生擅长借助一些‘科技手段’偷个小懒，不会顾及这么多……”

乐玉案骇然：“？”

“就是你想的那样，P图。”靳梦衡点头，“但就我个人的建议，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尝试，会给自己惹麻烦。”

“至于其他，就是楼上楼下那些大律师了，裴哥有时候不在，但逢年过节提醒一下，还能找个借口清理掉办公室的一些存货。”

乐玉案面色凄然，欲言又止，话在嘴边转了好几轮，愣是没说出口。

“没让你一下子全部接收。”察觉到他的无奈，靳梦衡温声道，“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给你增添心理负担的。”

“大所的环境确实更复杂一些，要求和注意的事项也多，但并不意味着这就不是一个好去处。相反，就我个人的感悟以及从同期实习那些人口中了解到的，跟着裴律，你能收获到你想要的锻炼。”

与那双温柔平静的眼眸对视上，乐玉案混沌的头脑清明些许，下意识点头应声，“……是。”

靳梦衡微笑，目光转向不远处缩回去的人影又很快收回，“裴律他防备心很重，不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很敢放权，不会推卸责任让别人背锅的前辈。感性角度来说，他不算慷慨，处事风格甚至有些锋芒毕露，但经济上又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尽管他之前就提过，因为律所目前的管理模式和抽成比例的缘故，之后可能会独立出去。但短期内，他跟所里暂时不会解绑，你也没有必要因为过早站队而承担其他的风险。”

靳梦衡娓娓道来，将自己所知悉的情况与猜测，毫无保留地告诉乐玉案，“至于另外两个实习生……我问过了，与你不同，他们并没有在这里久待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