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声。
斯内普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唇,终究也还是没有说出话,只能用眼神警告邓布利多不要将礼帽递给他。
“别担心,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圣诞礼物。”邓布利多似是安慰他地一笑,抬手就自顾自戴上礼帽。收回手时,他顺便掂了掂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眼睛之后,宛若大海辰星的蓝眼睛有着比平时更为深沉的色彩。
“你要知道,我永远热爱霍格沃茨。”邓布利多恳切地说,“就跟你一样,西弗勒斯。”
……
按照她的提议,他们在离开前在城堡里流连片刻。走得远了,圣诞节的光晕在两人的身后卷缩成一团暧昧模糊的缱绻。眼前,没有枝叶的大树上满是密密层层的纯白,眺望开去,远处的景色都在黑夜中变成看不到尽头的白茫,而无边的冬雾之下是漫卷的大雪。
冷风夹杂着霜雪拂在颜上,带来澄冻的触感。蕾雅不自觉地缩缩脖子,却果断地阻止了正要举起魔杖打开防护伞的斯内普。男巫顿了顿,改为替她整理好会让风雪钻进去的松散围巾。之后,他握起她有些冰凉的手,放进长袍的口袋,他的指尖与她的手指紧扣在一起。他们就这样紧靠着,踩踏在施加了融雪咒语的石头小径,慢慢地穿过被无光夜晚笼罩的庭院。
“谢谢。”她在风里突然开口。
“谢什么?”斯内普略有疑惑地反问她。
蕾雅朝身边人定定地扬起笑容,小声却清晰地说道:“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
斯内普的身体微微一僵,紧了紧口袋中的手掌,好像是在回应她。他们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斯内普侧眸看向她,一片漂泊的雪花恰好随风落在她泛红的鼻尖上。浅白衬着她脸颊的绯红,如同盛开在冬夜的桃夭。
蕾雅也感觉到鼻端的微凉,她轻笑一下,调皮地用嘴巴轻轻向上呼气,试图吹散那片寒冷。斯内普端详着眼前人的脸庞,也举起手,想抹去一些沾在她眉毛和眼睫上的雪渣。
忽而,有什么细微的躁动在两人上方传过来。
没来得及循声去看,下一个瞬间,一整片再也维持不住的积雪从树梢上沉重地掉落,在空中碎裂开,宛若一场骤然而苍茫的暴风雪。两人都来不及施展魔咒,斯内普迅速地将她按在怀中,任由倾洒的雪全部砸落在他的肩背。
“没事吧?”一切都停息,蕾雅紧贴着男巫温暖的身躯,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抽出手替他拍掉残留在衣袍、围巾和发间的雪碎。她一边拨开缠在他乌发上的纯白雪渣,还是没有忍住地笑出声。她抬起头,对上斯内普那张静默且不悦的脸,以及——她很快被另外一样东西吸引注意力。
那是之前被层雪遮掩住的,盘踞在光秃树枝的一株槲寄生。在夜雪之中依然顽强葱绿到令人无法忽视,繁盛的枝叶间有如星宿般的白色果实点缀。
“又是槲寄生。”斯内普显然也看到了枝头的植物。
“这是第二次了吧?”她笑靥温婉地低语道。
“嗯,第二次。”他懒懒地回应她,别过脸,才发现眼前人已稍稍踮起脚跟,一脸期待地凝望他。那明眸翠潋,与枝头的绿意也并无二致。斯内普缓缓闭了下眼,最终无奈地扯扯嘴角,手指穿进她的发丝间,俯下身准备将她拉近一点——
“等等。”他突兀地压低声,停下动作转身将她挡在身后。
“怎么了?”蕾雅轻声问,疑惑地看斯内普从口袋中抽出魔杖。
只见,黑发校长动作利索而迅速地施展一个魔咒,旁边被雪覆盖得看不出模样的玫瑰花丛被猛地拨开。从那里传出两声尖叫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对、对不起,斯内普校长!”
“我就在想,刚才在礼堂怎么没见到你们。”斯内普凶狠而冷峻的嗓音比这夜雪还要低温不少,看来即使是圣诞夜,他也丝毫没有任何要宽容的意思,“格兰芬多学院扣去十分,莱西!还有赫奇帕奇也扣去十分,穆尼尔!现在赶紧给我滚回你们的公共休息室。给你们假期留校学习的机会,并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谈情说爱的!”(3)
这下,斯内普再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情。他们返回城堡,沿着大理石楼梯检查一圈过于空旷的塔楼,确认没有学生在外面徘徊,又前往了教师休息室,叮嘱守夜的助教纳威和德拉科在假期也不要松懈,校长不希望再看见任何违反校规的行为。
做完这些,斯内普与驻守在霍格沃茨的邓布利多和麦格告别,才放心折返校长室,从那里的壁炉回到蜘蛛尾巷的家。
彼时,时间已不早。星月都躲藏起来,因为这里也在下一场大雪。室外的温度骤降至零下几度,铺天盖地的白雪将本就寂寥无色的街道冰封住,连同那条原来浓稠到昏黑的河流,一片浩大壮阔的玄素。这么看去,倒反而像将这方小城冻结成了世界尽头的冷酷王国。(4)
他的屋内,壁炉开得很暖,柴火在黑灰的砖块间欢快地跳跃作响。男巫为她调好热水,在等待她洗澡的间隙里久违地踱进厨房。开始处理调理台上摆放着的,从霍格沃茨厨房讨回来的草莓、鲜橙、苹果、柠檬、蓝莓,以及一小包肉桂卷。
没有使用魔杖,他更加久违地将材料仔细按在砧板上,用小刀细致切成规整的薄片。他把所有处理好的水果整齐放在锅中,缓缓灌入上次余下的红酒,并架上两根肉桂卷,用小火慢慢煨炖。
他盯着锅中冒起的暗红小泡沫,莫名回忆到当时莱恩哈特先生亲手烹饪的早餐,内心突然明了过来为什么当时雷格纳也没有选择使用魔杖。虽然仅是些简单又枯燥的动作,却能神奇地带来一种令人感到平静的安稳感,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又想起来,他其实从来没有在蜘蛛尾巷过过真正完整的圣诞节。或者说,任何一个节日——它们大多跟平时无异,充斥着无尽的争吵和摔砸。即便是一年街上氛围最浓的圣诞节,不过是多了艾琳偶尔的一句“西弗,圣诞节快乐”。
小时候的他,在路过别人房前的圣诞装饰和彩灯时,也不是没有踌躇止步过。在那些热闹节日过后的翌日,他也不是没有盯着垃圾堆里缤纷的礼物包装纸出神过。而那些人生中还算好的那几年圣诞节,是收到了莉莉·伊万斯的贺卡,细想也并无再多。
这么一想,最好的圣诞节竟然都是与她有关的。
第一年在办公室,第二年在莱恩哈特家,第三年——
男巫收回思绪,伴随“咕咚咕咚”的安逸炖煮声,甘甜的红酒香气很快从厨房蔓延到整个家,仿佛是看得见的馥郁。这是,他听到换上新睡衣的人儿跟随着味道,从楼上匆匆跑下来。脚步声逐渐靠近,他却并不急着回头,只是感受到从背后伸来的一双手臂环绕着自己,紧紧的,暖暖的,像是冰雪见阳,又像是——将本来空落的心室,一点点装满的光和暖意。
“你还会煮热红酒呢?”她悦耳的话语是轻快雀跃的,“我本来还想提议的,只是怕麻烦你。”
“跟魔药相比,不是什么难事。”他加入一勺提香的蜂蜜和朗姆酒,轻微搅拌,从壁橱中取出两个人的杯子倒入热红酒。
“说起来,我刚去卧室的时候看到了。”蕾雅愉悦地跟在端着两杯红酒的男人身后,回到客厅。
斯内普把圣诞夜饮料搁在茶几上,回过身来。面前人正穿着一身新睡衣,浴室的热气显然还未完全散尽,正裹挟着他沐浴露的味道从她温热的颈间散发。他蓦地移开视线,低声问:“你看见什么?”
“你给我买的圣诞礼物,在……”她顿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
“在哪里?”斯内普挑起眉毛,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她避开他的眼神,径自绕到沙发和壁炉之间,那里铺有一张崭新的羊羔地毯——是为了她的习惯购置的。她端起一杯红酒,咬了咬唇,才轻声细语道:“……嗯,在床上。”
是一只系着绿色绸带的泰迪熊,还有一个蓬松柔软的枕头。
不仅这些,她还注意到他的床头挂着她去年织的圣诞毛线袜,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挂上的。她并不打算追问,也预感到斯内普肯定会含糊其辞。
“别乱想,那只是买枕头送的。”斯内普笑了笑,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我去洗澡。你如果困了,就先去睡。”
“我打算烤火看会书呢。”她说着放下杯子,伸手从一旁的行李袋翻出一本红色封面的书。
斯内普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刻已过午夜,她杯中的红酒也下去了一半。他在她的旁边坐下,壁炉暖橘明艳的火色笼罩两人。
蕾雅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侧,“平安夜快乐,西弗。”
他轻哼一声,抿了一口明显是被她施加过保温咒的红酒,伸手将她圈进臂弯,“平安夜快乐。”
她用头碰了碰他的胸膛,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后翻过一页书。他无意地垂眸,才发现她捧着的竟然是一本与圣诞有关的诗集。
书页泛黄,那些跨越年月的字句像是于仲冬踏雪而来的脚印,轻柔却坚定:
“What can I give Him. Poor as I am?
(我能给予他什么呢,我是这般贫穷)
If I were a Shepherd, I would bring a lamb;
(若我是牧羊人,我将献上一只羔羊)
If I were a Wise Man, I would do my part,
(若我是智者,我将为他尽心尽力)
Yet what I can I give Him —Give my heart.
(然而,我所能给予的,只能是我的心)”(5)
斯内普木然地顿住一刻,没来由地顺着诗歌开始思考,他能给她什么呢?
一直以来,他感觉都是他在向她索取。爱情也好,陪伴也好,甚至她的家,她的家人。
原本,除了母亲、霍格沃茨和邓布利多那不知有几分真情的施舍,从来没有谁真正给予过他什么东西。没有谁会为他准备晚宴,没有谁会问他爱吃什么食物,问他爱喝什么酒。更不会专门邀请他到家中,将他当成家庭的一份子。
——不是霍格沃茨校长,不是凤凰社成员,不是食死徒,不是教授,亦不是斯莱特林。
只是把他当做他,是西弗勒斯·斯内普。
那些曾经所追求的功名利禄,等真的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获得了,他才发现,这些也都不过是虚假的泡沫幻影,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能比得过无私给予的真心。
“怎么啦,西弗?”靠在他身上的人儿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他的心情。她举起手,覆在他的脸侧,安抚般来回摩挲,“你今天怎么格外爱沉思?都在想什么呢?”
斯内普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绷紧的心弦,以指背划开她滑落的发丝,拇指轻按在她饱满的唇上。他眯了眯眼,感受到自己的心中正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一种对他来说从未有过的冲动。
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热忱。
他也想要给予她。
给予她所有她想要的,更多的,无论他能不能承担得起的一切。
“你。”他说。
蕾雅为此怔愣瞬间,然后莞尔一笑:“我就在你身边呀。”她真的希望,自己今后不要再为这个男人突然流露的感情感到惊讶了。虽然,她知道,他曾经筑起的那道高墙早已崩塌到无影无踪,那之后留下的,是西弗勒斯一颗赤诚而柔软的真心。
是他,给予她的。
“谢谢。”她情不自禁地脱口道。
“我想说很久了。”斯内普哽了哽喉咙,声音仍旧有点沙哑:“以后别再跟我说谢谢,也别一直跟我道歉。”
她快速坐起身,注视他的脸思考一阵,才点了点头,又急忙补充:“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克制。毕竟,我真的有太多东西要感谢你,西弗。”
反了。
斯内普直视那双执着的绿眸几秒,决定不再争论这个问题,于是巧妙地移开话题:“好了,现在真的该睡觉了。如果你明天不想太晚出发的话。”
“嗯?你今天肯放过我?”她红着脸嘟哝,意有所指地瞄向男人。
“唔。”被她这么一看,斯内普倒感觉耳尖也要跟她滚烫的脸颊一起热得发疼。他连忙敛住表情,锐利地斜她一眼,黑眸沉满不容置疑的严厉:“先说清楚,上次是谁不让谁睡觉的?”他低下头,喉结缓缓滚动,很认真地思考过该怎么惩治她的胡闹,片刻后,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压在地毯上,怒气冲冲地咬向她白皙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