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直至顾启尧再次确认了一遍顾佥的点单。
“冬阴功河粉加柠檬鱼,没了吧?这已经是第三碗了,不许加了。”
“嗯,够……”
“顾总!哎呀,巧了哇!你也带你家孩子来吃饭啊!”
在露台处支着的太阳伞的确保证了就餐的私密性,但没完全保证。
万老板依然能从刁钻角度里看到顾佥,又顺势制造了一把和顾总的“偶遇”。
今天上午十九中高三年级统一报道,报道完顺便在附近的商场吃顿饭实在是很正常的事,加上万筱筱又是顾佥的同班同学,所以偶遇万声影业的万老板似乎也不那么意外,顾启尧没多费精神琢磨他的来意,只是敛了神色应付。
“万总,真巧,您好。”
“……万叔叔好。”
顾佥在心里暗骂,顾启尧则自然地露出生意场专用笑意,举止高雅,笑纹浅淡,眼神疏离,心事难测。
但是那刚被他舔过的唇珠随着微笑的弧度,微微向嘴角两边扯,看上去柔软有弹性,让人对他心生敬畏又难免暗生歹念,像颗漂亮过头的宝石,让人远观之后更想亵玩,又像只矜贵的黑猫冷着脸眨着蓝眼睛,却冲人抬起爪子招呼、露出了肥厚的超粉肉垫。
这种猫就应该被关在家里好好关起来供起来,而不是像猫咖头牌一样随便见着什么大客户小老板都得举爪子客套。
不准看顾启尧的嘴!
顾佥盯着顾启尧起身和万老板交握的手,再监视着万老板的眼神,后者不敢和顾启尧长久地对视,一直微微弓腰客气问好。
“哎呀,听我姑娘说,上午他们刘老师特别动员了一波,强调了高三的复习心态和复习策略,结果把我家筱筱说紧张了哈哈,筱筱快打招呼!”
“顾叔叔好。”
“嗯,你好你好,筱筱很优秀,上进的孩子有自我要求,不像我家的这个,完全没有紧迫感。”
提起自家优秀的小孩,万老板笑得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筱筱确实有理想有主见,对自己严格,倒是我天天让她别太辛苦了。令郎…令郎的语文也优秀啊,听说文笔很厉害,我家筱筱在这门课上要多向令郎学习。”
真难为他了,硬找出来一条能夸的。
不过万筱筱因为语文这门课怎么都考不过顾佥,背地里都快恨死这个仅靠作文就能拉开和第二名分差的偏科大王了。
她站在她爹旁边也假笑着客套,冷眼看着被顾启尧偷偷踢了脚之后才不情不愿站起身跟他们寒暄的顾佥。
狂什么狂。
“我家这个偏科得厉害,是他要向筱筱学习。”
顾启尧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带着笑意的眼神实在地落到万筱筱身上,又飞快地嫌弃了一眼顾佥。
前者今天是第一次有机会得见顾启尧本尊,她本来以为顾佥那种目中无人、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也会有个差不多豪横傲慢的暴发户爹,天天在生意场上为难她爸这个小老板。
结果顾佥的爸爸不仅长得好,谈吐也高雅斯文,被顾启尧漂亮深邃的眼神专注地看了一眼,可爱的高中女孩子眼神直了一瞬,小脸微红,夹声地说了句谢谢顾叔叔。
被嫌弃的顾佥看见万筱筱这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没有哪个十几岁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能抵挡得住顾启尧的这双眼!
但是这个万筱筱跟启尧叔装什么装,她上次抢了顾佥的语文答题卡,说他作文写得矫揉造作凭什么拿高分的审判模样,顾佥记得清楚得很!
顾启尧当然不会知道顾佥的这些心理活动,他只是越看越觉得人家姑娘又礼貌又优秀,别人家的孩子确实哪哪都好,他只顾着对万筱筱专注而温和地柔声细语、客客气气,但在顾佥看来,就算顾启尧是正常交流,也完全是在慷慨大方地展露自己温和年上的成熟魅力。
“我也不奢望我家顾佥能向筱筱一样全面发展、门门优秀,只要他那烂数学能及格就行。”
筱筱…顾启尧都没有叫过我佥佥。
“没事顾叔叔!他来问我的话,我非常愿意教他的。”
啊?
顾佥气得直咬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本来是防备她爸的,现在连她看向顾启尧的眼神也跟狼见了肉似的直冒绿光,居然连这种鬼话都讲得出口。
顾启尧的笑意里夹了一丝真切,随后看向了万老板,但对于万筱筱的话不置可否:“令爱成绩优异,性格也好,万总有福气。”
万老板也是人精,眼珠一转,立刻在背后戳了两下他家筱筱,面上更是热络,道:“放心放心,令郎学习上的任何问题,尽管来问我家姑娘!”
“任何”和“尽管”格外加了重音,顾启尧在眨眼间垂了垂视线。
价值是要交换的,孩子们学习帮扶,那生意上……
笑容不减,顾启尧心里已经对万老板的计算掂量动洞察门儿清,对于启和而言,一个万声影业不过是顺手捞一把的、随口提一嘴的事,要真能让这个万筱筱帮上顾佥的学业还是很划算的。
毕竟,顾启尧没好气地想,人家顾佥可是说了,自己三十多了,高中数学肯定早忘了。
但是……万筱筱也刚升高三,这样难道不影响她自己的学习吗?顾佥自己不争气就算了,耽误别人小孩怎么可以呢。
思绪流转,顾启尧准备拒绝,脸上故意做出为难神色,正在斟酌用词。
偏偏顾佥是个在顾启尧这任性放纵惯了的,他可从来不看人脸色,这厮老远看到自己的河粉被服务生用托盘端来,都不用顾启尧婉拒,他直接下巴一扬坐了回去。
“还是算了,我怕耽误万筱筱的时间,影响她学习,我很笨的,她教不会我。”
顾佥就等着这个拒绝的好机会呢,他绝对不会客气的。
一句话,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顾启尧尴尬,万老板失望,万筱筱气恼。
高中生想得简单,可爱的女孩子只是想被同学的帅气家长多夸两句而已。
可万老板和顾启尧想得就多了,顾佥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干脆地下了人家面子,也不知道这个万老板会不会误会顾佥的失礼背后有顾启尧的授意,是不是上次的电影节项目无意中得罪了启和。
做生意,交友难,树敌易。
三人都站在一旁静止了,而顾佥旁若无人悠闲自在地重新拿起了筷子,撩起河粉吹热气。
顾启尧本来也没打算烦请人家姑娘给顾佥补习,更何况这个万老板当面打算盘的行为确实让顾启尧有些不悦,他都不怕耽误自己家筱筱学习吗?明明这孩子这么优秀,当爹的,眼里尽看利益了。
但顾启尧还想着找补一下,而万老板还想交换补习争取合作,万筱筱又想在同学的帅气老爸跟前刷波好感,三人都欲言又止。
“呼噜噜噜…吸溜……”
可顾佥吃得实在是太香了。
“令郎……哈哈,那我们就不打扰令郎用餐了。”
“万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这个真是没规矩惯了,顾佥!别吃了!你怎么回事!”
“哈哈,哎呀顾总你别骂他,是我们打扰您了,挺…挺好的,上回我就想说了,令郎……有个性,直率!”
“呼噜噜噜——哇好烫。”
顾启尧咬牙切齿:“……顾佥!”
“哦,万叔叔再见,你也拜拜。”
…
“启尧叔你别生气了,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被他利用。”
“哇塞,那你可真行,连你都看出来的事,我还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你做事不能这么直接张狂,知道了吗?”
车里开了空调,吃完饭,裘叔来商场接他们,顾启尧喝了一肚子柠檬水,怕他晕车,车速均匀缓慢。
顾佥坐姿随意,顾启尧没有真生气,现在他对顾佥的三两斥责和那天的查电脑相比,连小发雷霆都算不上。
“知道知道。”
只要不涉及顾启尧护得像逆鳞一般的那些事,他对顾佥绝对说得上纵容。
“我又不接手你的宝贝启和,我怎么都行吧。”
果然,提到这个,顾启尧一顿,却没有反驳,他过了一会才继续道:“……好啊顾佥,大人讲话你拆台,大人寒暄你嗦粉,我说你两句你还振振有词。”
顾启尧本来就没有真生气,所以他教训两句,顾佥乖乖听着也就过去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刚刚的暧昧氛围被无关人士不长眼地打断了,自己的同学还盯着顾启尧看,顾启尧毫无自知地冲她笑得温柔。
自己帮忙解围,他还在这里批评教训自己,拿捏着长辈的姿态,指责自己的行事作风。
上次那个徐总也是,关车窗也是。
连吃醋和占有欲都没有立场,顾佥心里的憋屈又不能直说。
真难受!
“……其实吧,你说你不想让他利用我,可生意场上本来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有利可图的时候你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礼貌客套的好人、都是称兄道弟的朋友,但一朝有难,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那种时候就只能期盼平时没有树敌太多,可以在自救之余不必时刻都防着别人落井下石。所以平时做事留一线,穷寇莫追,别对人赶尽杀绝……”
顾启尧这话意有所指,又像单纯地有感而发,他这话并不完全是出于对顾佥苦口婆心的教导才说的,所以语气很轻,说着眼神也虚焦了,偏过头,身体微微后仰,后脑勺柔软的发尾微翘。
在柔软的后座上放松下来,顾启尧竟露出了几分少见的颓态。
顾佥却没应声,顾启尧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顾佥正在盯着自己的嘴出神。
他现在这种盯着自己的眼神,和前段时间叛逆犯浑的时候偷偷瞪自己的恶狠狠目光一模一样。
谁又惹他了?
顾启尧眉心一跳,突然想起在被万老板寒暄打断之前,顾佥喃喃着说自己唇珠明显来着,说完后他还一脸惊惶心虚,像是不小心说出了什么惊天秘密或是吐露了藏不住的直率心意。
……在看我的唇珠是吧,在我有感而发,跟你讲刚刚那段话的时候。
顾启尧恼火的情绪顿时无风自燃。
这个比方打得不太高雅,但是这种感觉是真的有点像你在花前月下、掏心掏肺地跟人交心言深,那人却说:啊说到深,你那里……
“啧。”
绝对的、浓浓的不悦,顾佥眨了眨眼,恶狠狠瞪人的眼神被他立刻藏起收回,他疑惑地看向顾启尧,满脸都是状似无害的无辜,意外发现顾启尧垮了脸,抱着手翘起腿,眼珠滑到锋利上扬的眼尾处认真打量自己。
“……启尧叔?”
又来了,这种时候他就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放低了姿态,弱势乖巧地喊一句启尧叔,好像这样就能像小时候一样,把犯的所有错都给糊弄过去。
这种反应,恰恰说明顾佥心虚。
毕竟他刚刚没藏好的眼神已经明白地袒露了心意,像盯上猎物的馋狼,垂涎贪婪而不自知。
“顾佥,你老是瞪我干什么。”
“啊?我没瞪你啊。”
“……小孩就专心学业,别对着大人瞪来瞪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上次在浴室也是,还有那晚在顾佥的房间……
顾启尧的脸色越来越冷,他这才意识到,顾佥的所有叛逆或者难懂,如果换个角度,就全部能解释通了。
……原来如此。
启和的顾总当然不可能是个反应迟钝的傻子,只需要一点马脚,顾启尧就能立刻推测出全盘谋算,可惜,在顾佥的这个领域他没有什么谈判经验,情感的筹码和底牌他手里也没有几张,他之前更是从来都没有把顾佥的念头往那个方向上去猜。
不过自己也不必苛责他,他和顾佥的这个家确实很特殊,自己对顾佥关心少,他在心理情感上有需求,尤其是在青春期生理性的躁动和幻想加持之下,从而对这种身体的欲念产生误解,也是很正常的。
而顾佥的生活中偏偏没有其他亲近的对象,自己确实没有教过他怎么排解这种冲动,他就只能拿自己当成……
唉,他可真是长大了。
顾启尧自顾自解读了一通。
见顾佥愣住,他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曾经稚嫩圆润的小孩长开了,有了棱角,有了模样,这样优越到显眼张扬的相貌几乎完全遗传自顾佥的母亲,她的美丽带着锐角,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