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最大的困境便是视线。
中途风雪并未停过,只是一会儿大些,一会儿更大些的区别。
而此时黑房子近在眼前,他们不免多了几分急切。一来是因为多日来的希望就在眼前,二来也是因为顶着暴风雪走了这样一下午,人人都体力告罄,天色又渐暗,若是赶不到,就要原地扎营。
大约也是因为这样,陈令惟用登山杖探过后就有些大意,一只脚才会踏上那片虚浮的积雪。
最开始时当然是慌的,但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拽住了,反而冷静下来。
陈令惟在前面赶探路,逐渐看清了那栋黑房子的全貌,心里却不停回放着刚才李泠拽住他时的情境。
骤然暗下来的环境,山间肆虐的风,她凌乱飘扬的发丝,脱臼后绷紧的表情,还有他把登山杖递给她时,她好像要打他,但是又有些无奈的、纵容的表情……可惜他刚掉下去时是背对着她的,没有看到她那时的表情……他在想什么……
陈令惟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黑色房子上,不是一栋,而是一个建筑群,墙壁都是这种黑色的建筑材料……她那个时候看了他一眼,是在想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已经离黑色房子越来越近,李泠和白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绳子,走到了他前面。
白曜喊他,他才听到。
建筑群由一道黑色围墙围起来,大门上边贴着一道竖直的牌子,上面写着“北川生物研究所”的字样。被积蓄覆盖到了“所”字的中间。
没有门卫室,但围墙有两米左右的高度。
李泠目测了一下,退到边上助跑几步,“蹭”一下就扒上了墙头,再下一刻,人就消失了围墙里。
她灵活得像只猫。
陈令惟心里不由自主冒出来一句话。
他看了眼白曜,白曜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他身上,他有些兴奋:“泠姐等等我!”说着也学李泠的样子往围墙上扒。
但是无奈,不知是因为力气不够还是身体僵硬,根本没扒上去。
陈令惟摇了摇头,把背包扔过围墙,三两步踩到墙上,坐到了墙头上,他伸出一只手:“手给我。”
白曜也不逞强,愉快地把手递给他,被他一拉,也摸到了墙头。
“能上来吗?”
“当然。”
两个人都跳了进去。
白曜拿着手电筒晃来晃去:“这里还挺大的。”
可能是因为有围墙遮了风,风声小了不少,说话声都清楚了很多。
陈令惟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望过去,见脚印一路延伸到了中间那栋,道:“先去那边看看。”
等到了那边,李泠道:“你们谁会开锁吗?”
这栋大楼是锁住的。
铁皮一样方方正正,只有二楼三楼围了些玻璃窗。
他们两个果然摇头。
李泠道:“那就只能从打破玻璃进去了。”
一盒铁罐头扔了上去。
“咔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李泠从碎掉的玻璃窗位置翻了进去,陈令惟和白曜紧随其后。
陈令惟不紧不慢捡起了罐头,白曜已经跟在李泠身后在房间里转了起来。
这里是二楼靠近大门处的走廊,刚进来就感觉这里的温度简直温暖如春。这个建筑的设计非常直接简单,周围一圈玻璃走廊,每一面都是不同的办公室。
李泠提着那盏营地灯,随意走进了一间“主任”办公室。桌子是古朴厚重的红木桌,桌子上的文件整整齐齐摆放着。几盆绿植仍然活着,只是蔫蔫的,大约是长期没有浇水了。
房间里没有电脑,但是都在门口挂着一只温度计。
李泠看了一眼,是在零上三度。
这房间里大概有什么恒温系统。鉴于外面温度太低,她也不知道这个温度到底是开了恒温系统还是单纯因为房子特别。
墙上挂着日历,她翻看了几页,2035年的挂历,7月3日的日期被圈了出来。
这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她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白曜,有什么发现吗?”
白曜的声音从旁边一间更大的办公室里传来:“泠姐,你快过来!”李泠一进门他就高兴道:“我找到一份文件,上面说雪季要来临,所有研究生的工作人员都要撤离,到10月10日再回来上班。”
李泠心道一声果然。
井井有条就说明不是突然撤离或者遭受了什么意外,一切都在计划中。
“我们找找有没有生活物资。”
这里与世隔绝,有这么多工作人员居住在这里,囤有物资的可能性很大。
陈令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了一份地图:“食堂在这里,后面应该有仓库。”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李泠点头:“那就去这里看看。”
这些建筑内部都有通道,他们从玻璃走廊里一路走过去,很快就到了食堂,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大厅,目测可以包纳两百人左右。冷白的手电筒光照过,他们沿着打饭的窗口一路走到后厨,在厨房旁边找到了一间冷库。
同样没有通电,冷库没有制冷。
李泠他们摸索了一阵,打开了冷库的大门,灯光照过去,他们顿时有些吃惊——架子上满满当当,摆满了食物和罐头。
白曜跑到一个标着“肉食”的架子上随手拿起一个真空包装的袋子查看,兴奋大叫道:“泠姐,是牛肉!”
陈令惟往后面走了走,发现了同样真空包装的蔬菜、大米、面粉,各种各样的调味品和油。
他忍不住回头对李泠笑道:“这下发财了。”
回头却见李泠不见了踪影,他目光四处梭巡了一圈,终于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亮着的营地灯,以及拆开了一包薯片的李泠。
她捏了一片递进嘴里,见陈令惟过来,伸手往外递了递:“要吃吗?”
陈令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走过去拿了一片,问道:“什么口味的?”
李泠也不看包装,随口答:“青柠味的。”话音未落,又从架子上拿了一包什么拆开,陈令惟定睛一看,是一包辣条。
白曜找过来,怀里捧着一堆罐头:“牛肉罐头,还有水果罐头。”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衬得脸上紫红色的冻伤痕迹都像涂了腮红。
陈令惟有些心酸。
这一路走来,看上去吃饭还算准时,每顿饭也有的吃,对比起来食物消耗得快得要命,但其实呢,两袋米饭六个人分,要么是一桶泡面六个人分,根本就吃不饱。
平心而论,他觉得方桥和孟颖这种才是正常人,每天冒着风雪,在冰天雪地里跋山涉水,吃还吃不饱,夜里睡得又凉,能咬牙坚持已经是意志坚定了。
他是喜欢徒步,体能强,打小又犟;齐家元大约是职业原因,也能勉强适应。李泠一个女孩子,不仅费心费力地要决策、要照顾每个人的身体和情绪,还能带他们走到这里,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路上还因为他受了伤,也一声不吭。
白曜呢,才十九岁,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受苦受累更是一句都不提,哼都不哼一声,几个罐头就幸福成这样了。
他感觉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们今晚想吃什么?我来下厨吧。”
他留学时学了不少菜式,不管他们想吃什么他自忖都能应付得来。
不料李泠只是道:“要快的。”
陈令惟:?
白曜道:“随便做点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陈令惟:看出来了,这两人实在是饿极了。
他想了想,用厨房的锅,在五分钟内做了一大锅红烧牛肉面plussss版——能加的、想吃的蔬菜和肉都加进去了。
三个人幸福地在这间已经关闭的黑漆漆的食堂里,借着手电筒的光好好吃了一顿饱饭。
饭后躺了好一会儿,李泠意识到自己身体有些发烫,心知是因为透支体力太久,一下子放松下来,疾病就如影随形地缠绕上来了。但知道归知道,她仍是有些动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额头被一只手温柔抚过,她昏昏沉沉中被喂了苦苦的药汁,终于清醒过来,看到陈令惟红着一张脸,正在不熟练地给她喂水。
李泠道:“你也发烧了。”
陈令惟顿了一下,道:“我一会儿就吃药。”
“白曜吃过药了吗?”他正趴在桌子上睡着,露出的侧脸上同样潮红一片。
陈令惟道:“刚才喂他吃过了,还没喂水。”
李泠摸着额头,顺着心里的疑问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要喂水?”
陈令惟怔了一下,回答道:“药很苦。”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习惯,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泠点了点头,一会儿又道:“今晚找地方先睡觉,明天一早去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