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密布，雷声隐隐，震得人心头发紧。渔船在波涛中颠簸起伏，如同一片孤叶，随时可能被吞噬。

姜莱透过驾驶窗，看见拍起的海浪竟在发光，幽蓝的光芒如鬼火般闪烁，映得眸中一片迷离。她心中实在好奇，难以按捺，终是忍不住推开舱门，迎着那呼啸的狂风走了出去。

姜莱立于船舷边，纤手紧紧扶住栏杆，身形虽随风浪微微摇晃，却无半分惧色。她凝眸望向海面，只见那波涛之间，竟真泛起点点星光，宛若天上星辰坠落凡尘，洒落在这无垠的深海中。

那光芒忽明忽暗，有灵性般随波流转，美得令人屏息。她心中不禁惊叹，这般奇景，平生未见，恍如置身幻境。

正自出神间，船身猛地一阵剧烈摇晃，似被巨兽狠狠掀动。姜莱脚下一滑，身形顿时失衡，还未来的及惊呼整个人便坠入海中。

她虽会游水，但在这怒涛之中，却实在无力翻出海面。然而姜莱心中并无半分慌乱，反倒异常平静。体内灵力缓缓流转，护住心脉。闭气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她任由身子随浪沉浮，与这深海融为一体，静待时机。

顾绛本是倚在姜莱肩头，昏昏沉沉间入了梦。船身忽地一阵剧烈颠簸，将他从浅眠中猛然惊醒。他眼皮微掀，目光尚有些涣散，却透过舷窗瞥见一道身影，如断线纸鸢般忽的坠入海中。

那身影熟悉至极，正是姜莱。

顾绛眉头紧锁，整个人先是一怔，抬手捏了捏鼻骨，想要将这莫名的幻象从脑海中驱散。然而，下一瞬他突然意识到，方才姜莱分明就坐在他身侧，温热的触感甚至还在肩头残留。

他如离弦之箭般暴起，身形一闪便冲至甲板，海风呼啸，浪涛如怒，女人的身影早已被吞没在幽深中。顾绛呼吸陡然一窒，纵身跃进海里。

其实，姜莱并未被浪涛卷远，她正潜于浪下，双手紧紧抓着锚链，身子起起伏伏像一尾灵动的鱼，好不欢快。海底幽暗，却因那点点发亮的浮游生物而显得如梦似幻，如星空倒映于深海之中。

她看得入神，心中正在惊叹，仿若置身于天地之外的幻境。

沉醉间，她忽觉有道身影急速掠过，抬眸一瞥，竟见顾绛如游蛇般迅捷地环绕船身游动，在粼粼波光中划出几道凌厉的弧线。

姜莱心中一喜，连忙招手示意，想让他一同来欣赏这水天相接的迷离幻景。

顾绛见状身形一顿，随即疾游而来。深蓝在星星点点的幽光下，姜莱清晰看见他手上泛起细密的鳞片，那鳞次一路蔓延至面颊，在海底星空中泛着诡谲的光晕。

待他游近姜莱这才看清他的神情，那张面容此刻竟如崩塌的山岩，眼眶里是紧缩的竖瞳，透出几分兽性的狂乱与不安。

他一把将姜莱揽入怀中，力道之大，要将她揉进骨血。未等姜莱反应，就已带着她破水而出，二人重重砸向甲板。顾绛以身为垫，将她牢牢护在身里，背脊撞在坚硬的铁板上。

姜莱被他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却发觉顾绛的手臂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她微微一怔，抬眸望去，只见男人双目紧闭，眉宇间尽是痛苦、挣扎，整个人不断颤栗，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唇齿间止不住低喃。

姜莱凑近去听。

“别，别起来，别看我”

语气里满是哀求，惶恐，仿佛生怕她瞧见什么不堪的模样。

走近驾驶舱，姜莱视线落在那个站在旁侧的身影上。

男人浑身湿透，衣衫紧贴肌肤，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面晕开一片深色水渍。他低垂着头，身形僵硬，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石像，光是站在那里，便透出一股沉沉的阴沉。

姜莱静静看他，心中泛起一刹复杂的情绪。方才若不是她动用了些许灵力，安抚了他体内那股狂暴的气息，只怕现在他仍会如困兽般蜷缩在甲板上。

而顾绛此刻脑中就像是被浓墨浸染了一般，思绪纷乱如潮，却又抓不住半分头绪。无数念头在他心头翻涌，她会怕吗，会厌弃他吗，她会因他是怪物而杀了他吗？

他不敢抬眸，不敢看她的神色，甚至不敢去想她此刻的眼里是惊惧，是厌恶，还是后悔？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那些纷乱的前缀都是姜莱。她的名字缠绕在他的心头，越勒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唇齿间却如被寒冰冻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僵立在原地，任由心底的恐惧不安将其彻底淹没。

姜莱向他迈步，脚步轻缓，却似踏在顾绛心尖。她刚一伸手，男人就如惊弓之鸟，猛地后退一步，肩背狠狠撞上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发丝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姜莱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你老躲着我干嘛？过来！现在这么晃，我可拉不动你！”

话音刚落，她已一把抓住顾绛的手腕，将他往里处带，顾绛的手冰凉，肌肤下有细微的颤动，透过姜莱掌心传来，在他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嘶吼。

这次他没有再躲，男人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任由姜莱摆布。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耷拉的头颅，摊开的手掌，还有裤管滴落的水珠，统统凝固成认命的姿势。

姜莱没有坐下，她的影子投在他身上，裙摆湿透了，水珠顺着小腿滑落，在地板上砸出细小的声响。

顾绛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又猛地避开，喉咙发紧，胸口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渴望，又像是恐惧。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坠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他是什么？他非人非兽，连自己都辨认不清的怪物，这样的东西，竟也敢觊觎着她，简直是痴心妄想。顾绛指节收紧，指缝间渗出潮湿的寒意。

不如杀了她吧。姜莱一定会反击，她的灵力会刺穿他的心脏，他们的血会交融在一起浸透甲板，融进海风里。到那时，就再也分不清谁是人，是鬼。

毒念如潮，漫过理智的堤岸。他低笑出声，喉间滚动的不是恐惧，而是扭曲的期待，他盯着自己的手，发现指尖不知何时已深陷入掌心。疼，但远不及心底那个疯狂念头的万分之一。

姜莱见顾绛目光聚焦于她。那双眸子已渐渐再次缩成两道狭长的裂隙，寒光迸溅。暗色鳞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他的肌肤，从颈侧爬升至下颌，在昏暗的船舱里泛着出异彩。

他的瞳孔开始溃散，人性的光从指间流沙般簌簌剥落。某种原始的暴虐正顺着鳞片的纹路攀爬，像藤蔓绞杀树木似的缠绕着他的神智，眼底最后一簇清明即将被蚕食殆尽时，

姜莱心中一紧，双手迅速捧上他的脸，掌心触到一片冰凉，坚硬，她的声音刻意放缓，“顾绛，你知道我是谁吗？看得清我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这句话又怎会从她口中问出？顾绛喉间滚出一声低笑，眼底闪过讥诮，苦涩。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她掌心还贴着他爬满鳞片的颧骨。

“姜莱，”他唤她名字时，舌尖抵着齿列，“你当真认不出......”我是何物？

你可真看清了我这副非人非兽的模样？若你看清了，又怎会愿离我如此之近，怎会用这双手捧着我的脸。

姜莱根本无暇顾及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的目光紧紧锁在男人脸上，掌心下的鳞片仍在蔓延，色泽突然由紫转红，再由红转紫，像某种毒素正在顾绛体内肆虐。

她脑中忽地迸出一道火花，一个念头如电般划过。他这些时日那些莫名的好，无微不至的体贴，甚至偶尔从他眼中捕捉到的，那些急切滴渴望与隐忍，难道，

“你……”

姜莱被自己的想法惊住，唇齿间竟有些不利索，话语哽在喉头，一时难以吐露。她心跳如擂鼓，掌心微微发颤，却仍紧紧捧着他的脸，不肯松开。

顾绛见她惊诧至此，连话都说不完整，心中原本那片沼泽般腐朽粘稠，扭曲的念头，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他以为是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终于意识到他是何等怪物。眼底的暴戾，癫狂，竟骤然凝滞，像退潮时被遗弃在沙滩上的死水。

所有的执妄、渴求、疯癫，那些支撑他至今的东西，在这一触之下竟如烟灰溃散。只剩下一具不堪的躯壳。

突然，一道女声如细针般刺入顾绛的耳中，

“你，你是，我的小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