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莱的骨髓里渗着寒意,每一次见到天皇,那恐惧便深一分,蚀入魂魄。生灵们忽从船舱涌出,簇拥在她与顾绛身侧,毛发倒竖,喉间滚着低吼。
火狐跃上胡苟肩头,尾尖燃起幽蓝狐火。
“是他!”老者的声音尖利如刀,“锁我等于铁笼,抽灵剥髓的恶鬼!”
姜莱猛地攥紧龙姑手腕,“带他们走!龙姑!”她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现在!”
胡苟周身竟腾起妖气,獠牙刺破下唇,血顺着下颌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只剩杀戮一念。
顾绛静立如渊,衣角在炮火掀起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却连眉梢都未动一分,只将姜莱笼在自己的影子里。
龙姑身旁的断臂光头突然暴喝,“老子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邪台人下华国的地府!”
龙姑将碎掉的一截烟杆狠狠砸在炮台上,“装弹!给这群倭狗开个天窗!”
炮口转向的刹那,天皇的冷笑刺透硝烟,“可怜虫们。”
海面炸开无数惨白水花,邪台士兵竟从浪沫中爬出,湿漉漉的手指抠进船板,如附骨之疽般向姜莱涌去。
天皇的意志在海风里低语,夺回菊良之女。
甲板瞬间化作修罗场,龙姑自舱内闪出,一柄短铳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精准落入姜莱身前二人手中。
炮火轰鸣间,胡苟一个纵身闪入生灵阵中。枪声如雷,每道火光迸射,必有一名邪台士兵倒下。溅起的血珠还未落地,第二颗子弹已穿透另一人咽喉。
顾绛立在姜莱半步之前,纹丝不动,唯有剑锋偶尔闪过冷光。任何逼近者尚未看清动作,喉间已绽开细如红线的伤口,尸体接连坠海,竟无一滴血溅上他衣角。
姜莱瞳孔急颤,灵力在指尖奔涌。每当见邪台士兵举刀砍向船员,或扑向瑟缩的生灵,她便凌空一点,看不见的冲击炸开,敌人如遭巨锤轰击,肋骨凹陷着倒飞数丈。
龙姑在炮台边狂笑,染血的玉剑指向天皇旗舰,“给我轰沉那些鬼船!”
硝烟弥漫间,无人察觉天皇身后的阴影里,立着几道黑袍身影。他们的手在空中勾画着什么,低吟声与海浪混作诡谲的韵律。
突然,一只山猫毫无征兆地栽倒,紧接着,生灵们如遭雷殛般接连倒下,毛发间渗出诡异的青雾。
火狐凄厉尖叫。
“祖宗?!你,”话音未落,胡苟瞳孔骤然收缩,视野如浸水般模糊扭曲。他踉跄后退,手中短铳当啷坠地。
“小心!小哥,你怎么回事?”龙姑剑光贯穿了偷袭者的咽喉。她一把拽住胡苟衣领,触手却是滚烫的皮毛。
胡苟轰然倒地,面颊已覆满火红狐毛,十指扭曲成爪。更骇人的是,那些倒下的生灵们,竟也开始异变,兔耳拉长成尖,雀鸟羽翼开始生出骨刺......
天皇的笑声如冰锥刺破战场,“华国的妖,终归要现原形。”
姜莱疾掠至那团扭曲的生灵前,顾绛如影随形,那些生灵的皮下有黑潮涌动,每一条经络都在莫名虬结。
这分明是魑魅化形之相。姜女士曾说过,灵山中的生灵如若入了邪祟便会成魑魅,会变成食人的精怪。
姜莱的指尖发颤,灵气在经脉里奔突。邪祟?那东西究竟藏在哪里?
她猛地将双掌按在生灵之上,灵力倾泻。那些暴起的异变在皮下疯狂挣扎,凸起的骨节几乎要刺穿表皮。顾绛的剑锋染足了血,他半步不退守在她身侧。
“砰——”
一道锐响撕裂空气,顾绛瞳孔骤缩,抬臂格挡的瞬间,子弹已擦着袖口呼啸而过。
“姜莱!”
子弹贯穿她的肩胛,血肉炸开的声音沉闷清晰。
天皇亲自狙击蛰伏在远处,精准把握,这一枪并不致命,却足以折断她此刻的作用。鲜血顷刻洇透衣衫,顺着指尖滴落,可敌人趁机逼近,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光剑影间,顾绛偏头看她。
她竟仍抬着一只手,灵力如丝如缕缠绕指尖,固执地维系着对生灵的镇压。而另一侧,鲜血浸透半身,衣袍猩红刺目。
“姜莱!停下!”他厉喝,尾音却泄露了颤意。
男人瞳孔在暗处急剧收缩,化作两道细长的竖线,颈侧肌肤下突现鳞次。可她置若罔闻,苍白的唇抿成线。血顺着垂落的手臂而下,在袖口凝成沉甸甸的潮湿,一滴,一滴,砸进木板里。
姜莱突然朝他伸出手,顾绛不假思索地探掌相迎。
“砰!”
闷响炸开。他指尖还未触到她,身后举枪的士兵便轰然爆裂。滚烫的血肉如暴雨倾泻,瞬间染红了他的视野。
姜莱的手仍悬在空中,指间灵力未散,原来她根本不是要他牵她。她是要救他。
顾绛的喉结狠狠滚动,伸手轻触她抬起的指尖,话语从齿间碾出,“你要是再流一滴血,我就把所有人都杀净!包括你身下这些东西!”
姜莱却突然明白了。天皇大费周章而来,击溃海贼不过是幌子。
他要的,是她。
那些被他捕获的生灵,不过是为了汲取片刻的灵气精血,而唯有她,才是那真正的永恒生灵。
姜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一步步走向顾绛。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沾着他的血、自己的血,滚烫而粘稠。
她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拽,唇瓣狠狠压了上去。
顾绛浑身剧震,蛇鳞在皮肤下疯狂游走,转眼间半边身子已覆满青黑鳞片。她的舌尖刚抵开他的齿关,瞳孔便骤然收缩,高大的身躯如断线傀儡般轰然倒地。
这不是亲吻,甚是绞杀。灵力顺着交缠的呼吸灌入他五脏六腑,最终随着涣散的瞳孔一起,彻底沉寂下去
她垂着那条滴血的手臂,转身朝船尾走去。
每走一步,船上残余的邪台士兵便无声倒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直至甲板上只剩下龙姑的人。
海风腥咸,姜莱立在船尾,遥遥望向天皇所在的方向。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甲板上蜿蜒成一道刺目的红线。
她开口,声音不大,“我知道你要的是我。”但姜莱确信那人能听见,“放这艘船走,我跟你去。”
“否则。”她抬起染血的手,灵力在掌心隐隐浮动,“我们大可以死相搏。这船上,没一个怕死的。但我若死了,你费尽心思布的局,可就白费了。”
远处战舰上,天皇隐在阴影里,唇角勾起。他抬手示意,一艘小艇从侧舷滑入海中,破开血色粼粼的浪,朝姜莱的方向驶来。
姜莱转身望向甲板。残阳将倾,把满船狼藉照得如同锈铁。
那些曾生龙活虎的汉子们此刻呆立着,脸上还凝着未褪的杀意,眼底却翻涌着惊惧。他们亲眼看见这个有着仙姿容貌的女人,如何轻描淡写地让敌人爆体而亡。
龙姑踉跄上前,缺了半边的耳垂还在渗血:“别犯傻!老娘还能再砍三百个!”
断臂光头壮汉把刀咬在嘴里,单手系紧渗血绷带,含糊不清地吼着:“就是!邪台的杂种来多少老子杀多少!”
海风突然转了方向,姜莱摇摇欲坠的身影被夕阳拉长,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偏偏身后碧空如洗,反倒衬得她像尊自洪荒踏来的战神。
“龙姑。”她声音很轻,却让所有嘈杂戛然而止,“若不是我执意要借道,今日你们本该喝着华国陈酿的。”
小艇已经贴着船舷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带大家走,等我准备周全。”她贴在龙姑耳畔,“等那时,再杀个痛快。”
绞盘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龙姑亲手降下踏板,铁链在她掌心勒出深深血痕。当踏板放下时,龙姑突然抓住姜莱完好的左臂,将一枚生锈的哨子塞进她手心。
“活着。”龙姑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锈,“不然老娘就把你那俩看门狗全宰了陪葬。”
姜莱笑了。
她踏上舷板的刹那,整艘海船骤然响起震天的金铁交鸣之声。
那是幸存的亡命之徒们以刀背击打桅杆,用剑锋刮擦甲板,破碎的弯刀与生锈的匕首在缆绳间碰撞。这不是送别,而是一曲用鲜血谱写的挽歌,每个音符都在海风中震颤着不死者的誓言。
在这片震响中,小艇载着她划开粼粼波光,向着那艘纯白如新雪的军舰漂去。
身后,黑帆正以决绝的姿态次第升起,吃满海风。每一面鼓胀的帆布都在夕照中泛着暗红,仿佛整艘船正在渗血。
轰鸣渐渐被浪声吞没,而那漆黑的船影,已向着风暴最浓处疾驰。桅杆上残破的旗帜最后一次翻卷,像极了谁松开手指时,飘落的红色旗帜。
姜莱拖着染血的身躯踏上军舰甲板,天皇早已携两名医师候在船舷,见她登船,嘴角勾起弧度迎上前:“快来给我的皇妹诊治。”
她忍住杀意,连眼风都未扫过面前人,径直向前走去。直到天皇的手扣住她未受伤的肩,雪白洋装下的珍珠纽扣,像一排森冷的牙齿。
就在这瞬,姜莱忽然瞥见阴影里蛰伏着几名黑袍英洋人,他们面容藏在兜帽下,指间缠着诡异的烟丝。
灵力骤然暴起!最前方的英洋人突然跪倒嘶吼,另一人急速上前,十指在空中划出血色符咒。姜莱喉间腥甜上涌,咳出的血沫溅在天皇皮鞋上,膝盖一软向前栽去。
珍珠袖扣在姜莱眼前闪过,天皇旋身将她护在身后,那个英洋人突然僵直如提线木偶,保持着可怖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海风掠过甲板,他垂眸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指尖拂去她唇边血迹,“现在肯让医师看了?”
姜莱只觉恶心可已无力,涣散的瞳孔里,映出男人身后那个黑袍正在无声风化,像被焚尽的纸人般片片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