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等到对方挂断电话,才彻底将话筒搁下。姜莱方才的语气里,总让他觉得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但龙鹰适时送来的密信又让他打消了疑虑。信上白纸黑字写着七日后龙姑确实要接应一批生灵,十日后胡苟还会带队空袭,实施纸片轰炸。
他召来藤原,“明日开始,军部所有空中训练改走新航线。”
顾绛抚过电话线,耳朵里还在回味姜莱的声音,心想那狐狸果真是蠢物,既已动用空军,何必浪费纸张,不如直接投弹。反正到时他与姜莱都离开了,这东都的一切便与他们无关。
藤原躬身领命,却又迟疑地补充道,“少爷,元帅那边目前尚未起疑。但是。”
他压低声音,“属下与副官联络时发现,元帅近来与苟鸫兮郎过从甚密。前线将领们似乎都在他那里注射了某种药剂。”
顾绛指尖一顿,眉宇间浮起阴翳。
藤原谨慎地继续道,“并且,据战报显示,禁区从战区周边捕获了大量动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属下怀疑这些恐怕不是寻常动物。”
顾绛闭目皱眉,抬手捏住鼻梁,绝不能让姜莱知道,这个念头在他脑里横冲直撞。
光是想象她神情泛起痛色,就剐得他五脏六腑跟着疼。更何况姜莱一定会不管不顾冲到那里去。
“准备专机,我亲自去处理。你留守东都。”藤原还未来得及应声,顾绛已抓起军氅大步走向门口。
禁区实验大楼内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凄厉的鸣叫穿透冰冷的墙壁。
苟鸫兮郎手持数据记录板,踏在惨白的长廊地砖上,他面无表情经过一间间实验室,透过观察窗能看到里面挣扎蠕动的影子。
跟在他身后的人低声请示,“教授,3号实验体的生命体征还在波动。要继续给那只老虎维持维生系统吗?”
苟鸫兮郎脚步未停,“维持基础供氧。”
他忽在转角处驻足,白炽灯将他的脸切割变形,“直到录到第二声人语为止。”
身后的助手突然压低声音道,“教授,刚收到情报部急报,佐木少爷正朝实验室赶来,约莫一小时后抵达。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苟鸫兮郎一顿,他在东都时就听闻过这元帅之子,从出生起就被刻意雪藏,二十余年来鲜少露面。老元帅这般处心积虑地遮掩,倒叫人不得不揣测其中蹊跷。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这位深居简出的少爷却突然现身东都军部。这究竟是老元帅的授意,还是那位少爷另有所图?
他突然转身,“消息来源可靠吗?是元帅直属情报部传来的,还是我们自己的情报网?”
助手递上加密的纸条,“是我们安插在运输队的眼线亲眼所见。佐木少爷的专车刚过第二检查站。”
苟鸫兮郎眯起双眼,看来这位佐木少爷是绕开了元帅,自己前来的。
轿车滑入禁区。男人降下车窗,腐朽的气息立刻灌入所有感官。那不是普通的尸臭,而是被刻意培育的死亡。
周围山林呈现出诡异的铅灰色,树干上爬满暗红菌丝。他能感受得到,这块地脉被污染,整片土地都在腐烂的血管里跳动。
顾绛一想到姜莱如果知道这里的情形,指节便叩在车门上,力道不自觉加重,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就小跑着迎上前来。苟鸫兮郎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眼角挤出几道褶子,“佐木少爷,恭候您多时了。”
他微微欠身,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顾绛一言不发,抬手示意他带路。苟鸫兮郎摸不清这位少爷的来意,只得挂着僵硬的笑容,硬着头皮带他参观实验楼。
他心里想着,只要这位少爷进来看了,总会露出破绽。说不定会像那个英洋人一样干呕不止。
想到眼前这个俊美非凡的男人被自己的实验成果吓得乱了方寸,甚至失态的模样,苟鸫兮郎心里就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可直到几乎逛完整片区域,他都没能从年轻人脸上捕捉到一丝变化。没有震惊,没有恐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连天皇陛下来视察时,那位年轻君王眼中都藏不住兴奋。那些将领们更是又怕又好奇,眼神里写满了期待。
顾绛突然开口,“我听说前线的军官们都注射了疫苗?”
苟鸫兮郎一听这话,心里暗嘲原来是为这个来的,他立刻堆起笑容,“是的,佐木少爷。这是专门为军部将领研发的特效疫苗,不仅能增强人体机能,受伤后还能快速愈合。”
他神秘兮兮地说道,“更神奇的是,在多次受伤后,甚至可能异化出非人的能力。佐木少爷,您是不是也,”
“是用那些动物研发出来的?”顾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得像冰。
苟鸫兮郎立刻凑近顾绛耳边,压低声音,“是啊,那些可不是普通动物。”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那可都是华国的生灵,听说只有华国才有的珍奇异兽,是吸收了千年日月精华长成的灵物。”
“哦?这样啊。”顾绛语气平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见他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苟鸫兮郎以为他不信,阴恻恻地笑道,“佐木少爷若是不信,不如,我带您去见个最诡异的实验体?”
他搓着手,眼中闪烁着病态的期待,“保管让您大开眼界。”
顾绛再次跟着他穿过一道道传出痛苦呻吟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之前未曾开启的铁门前。
随着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一只血肉模糊的老虎浸泡在浑浊的营养液中。当那老虎看见顾绛的瞬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山…..山...”
“录下来了吗?!快说录下来没有!”苟鸫兮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广播里立刻传来回应,“都录下了,教授!”
他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一把攥住顾绛的手臂,“就是它!这只老虎之前就说过人话!”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记得清清楚楚,它当时喊的是山灵大人!”
苟鸫兮郎的脸因兴奋而扭曲,“佐木少爷!华国肯定藏着比这些畜生更神秘的存在!要是能抓到那个什么山灵大人…..”
他贪婪地盯着颤抖的老虎,完全没注意到顾绛的瞳孔突然收缩成一条细线,金色的竖瞳在阴影中迸出杀意。
每日天光未破晓,小姜就已在院中一隅挥剑。剑锋划破晨雾时,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招每一式都比昨日更为圆融流畅。
石井无事时,向来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可自从那日与小姜饮酒过后,也不知道是被剑鸣扰了梦,还是心头无端起了波澜。
如今每日清晨,只要听到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他便不自觉地醒过神来。就这般提着一桶水往廊檐下一坐,慢悠悠地擦拭长刀。
刀布摩擦刀身的沙沙声,与剑锋破空的清啸,交织成韵。偶尔抬眼,便见女人练得专注,汗珠顺着颈线滚落,浸湿单薄的衣襟。
晨光斜照,勾勒出她起伏的身形曲线。每一次剑锋回转,湿透的衣料便紧紧贴上肌肤,又在下一个动作间舒展开来,若隐若现。
这日,小姜似乎终于察觉了他的目光。她忽地收剑转身,“石井大哥,起这么早啊!”
嘴角噙着明媚的笑,用剑尖轻轻点了点他面前的地面,“要不要陪我过两招?”
石井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握住刀柄的指节微微用力。当他站起身时,高大的身影将小姜整个笼罩在阴影里,“输了可别哭。”
刀光剑影间,石井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本意只守不攻,却没想到小姜的剑招看似轻盈,实则暗藏锋芒,每一次出剑都逼着他进攻。
石井格开一记斜刺,刀身震得微微发麻,“没想到,你。”
“怎么?”小姜趁他说话的空档突然变招,“以为我只是花架子?”
石井急退半步,刀刃上挑格挡,金属相击迸出几点火星。晨雾渐散,阳光将两人交错的身影拉作一团。
石井忽然收刀入鞘,“不打了。”
他盯着小姜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再打下去,我这大哥的面子往哪搁?”
小姜挽了个剑花收势,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那明日再战?”她拖长的尾音像把小钩子,挠得石井心头一颤。
山小姐刚好推门而出。她倚在廊柱边,看着庭院里刚刚收剑的小姜,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这是她们每日的默契,练剑过后,小姜总会为她读报吟诗。今日却多了位听众。石井抱刀坐在廊檐下,刀鞘斜倚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响。
他望着小姜展开报纸时纤细的手指,听着她清朗的嗓音念着时局新闻,当小姜读到“英洋国或将参与战局”时,石井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山小姐的目光在他与小姜之间流转,最后落在庭院里被晨露压弯的蒲公英上。三人的影子在日光中渐渐交叠,又被飘过的云朵轻轻分开。
两日后的黄昏,龙姑的船伫立在离东都不远的海域,海风卷着不止一张的通行令飘落在她掌心。她勾唇一笑,看来那位山神小哥,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捻起一块鲜红的金枪鱼肉,逗弄着肩头躁动的龙鹰,“乖姑娘。”
指尖轻弹,鱼肉在空中划出弧线,“该把老朋友们都唤来了。”龙鹰振翅掠起时,她望着逐渐暗沉的海平面,眼底泛起捕食者般的幽光。
浅洲华国军营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士兵们互相捶打着肩膀。因突然收到消息,邪台驻军的秘密基地突然发生大爆炸,整个禁区被炸得片瓦不留。
据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出了岔子,活该!
胡苟却独自靠在弹药箱旁,沉默没说话,昨日那阵突如其来的战栗感,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后脊发凉。
那感觉,就跟当初在海上撞见顾绛现出真身时一模一样,甚至更让人毛骨悚然。
胡苟猛地站起身,军靴在泥地上踏出凌乱的脚印。他烦躁地来回踱步,那家伙怕是疯了吧!
虽然把那个鬼地方一锅端了确实解气,但要是被邪台人撞见真身,他越想越后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马指挥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个佐木元帅的儿子,也折在那片禁区里了,你认识吗?”
胡苟身形一滞,眼底闪过恍然。顾绛这招当真是滴水不漏,下一秒他抹了把脸,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不认识,邪台没几个见过他。”
马指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望向远处尚未散尽的硝烟。
佐木正抽着雪茄,听到消息后猛地将雪茄咬成两截,“究竟是怎么回事!”
副官声音发颤,“听,听说是配电室跳闸引发短路,值班人员擅离职守,起火花那间屋子无人在现场监管,整整烧了半宿,苟鸫兮郎研发的超级武器恰好就在隔壁。”
“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副官知道元帅问的是少爷,颤颤巍巍地说,“听苟鸫兮郎当时的随行人员说,少爷本是想来问关于疫苗的事。没想到遇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