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一席话叫李薇僵在原地,手中骨笛都险些掉落,她平复几秒后看来,古怪的说了声:“安平公主?明芜?”
照理说公主名字不是一般人能叫的,李薇这话是僭越了,可明芜行走江湖多年,从没被规矩束缚过,更何况李薇现在脑中定是一片波涛汹涌,转不过弯,也就不甚在意了。
明芜勾唇,有心找个事情叫她回神,随手抽了本书,恰巧不巧便是《娇花病玉》,她惊讶之情浮于脸上,打趣道:“李小姐还看过写我的话本呢?”
李薇瞧见那书名,抿住唇,也不顾什么真假了,伸手抢夺过来,冷声说:“想不到堂堂公主殿下竟也做此种偷鸡摸狗之事,私闯民宅,不顾礼法!”
“今天臣女算是开眼了。”
她言辞凿凿,字字带刺,倒是不畏身份与境况。
明芜最是欣赏这般性格,毕竟她要做的事亦是如此,身在皇权中心,却要颠覆皇权。
所以,她回道:“这世间守礼法之人成千上万,可得到公道的却很少,既如此,何必固守呢?”
李薇冷哼,回怼她:“公主不要混淆视听,你也说了,你有名有利,想碾死李家何其容易。”
“臣女手无缚鸡之力,无法相助!”
话都说到这个地方了,李薇依然固执的不行,明芜算是知道了那些坊间传言的真实性,她本想给人留些底牌,现下只好一一抽出:“李小姐说笑了,你不肯松口,无非是不信本宫,可那书海斋便可信吗?”
她不急不慢,吐字说:“若我没猜错,书海斋背后之人也是皇室中人吧?”
明芜来到书案处,从暗格里拿出那支紫毫笔:“这支笔金陵罕有,皇家宝库都没几根,你也说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虽是猜测,可句句应上,李薇心中五味杂陈,抢过那支笔,咬牙否认:“公主高看了,臣女还没那么大本事,能叫皇室多番牵挂。”
明芜抬眼看她,叹气道:“李薇,我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行事艰辛,也知道你或许已有计划,正在实施,可若借我之势可以更快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之呢?”
她放软语气:“我阿娘也是因无中生有之事而死,我比谁都懂为母报仇的心情。”
李薇一愣,放下了骨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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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此番顺利与否?”玉姑姑剪了下火烛,看着火苗变大这才搁下剪子,回头看着正在转飞刀玩的少女。
她一席素衣,长发散落塌间,脸上无悲无喜,却无端透着一番落寞,叫人心疼。
玉姑姑坐到人旁边,帮她理顺头发,手指轻揉又安心,明芜放下飞刀,启唇:“干娘,你说她过的好吗?”
玉姑姑停下动作,心下了然,将手搭在她肩头轻抚,眸色柔和:“公主,想阿娘了?”
明芜垂头,手指在锦被上揪了揪,故作轻松的回道:“今日忽然感伤罢了。”
玉姑姑摸了摸她的头发,摇头:“公主记挂小姐,小姐在天上看着,定会高兴。”
风声呼啸,树影摇动,木窗作响,火烛都摇曳,玉姑姑走到窗边,缓缓合上窗棱,身形一顿,无奈想到往事。
明芜阿娘未进宫时,也是楚国昭阳城世家大族的小姐,姚家幼女,可谓是受尽宠爱。楚国先皇还是王爷时,秋猎时分,得见此女,念念不忘,亲自求取,造就了当时昭阳的一幢美谈。
先皇登基,封为淑妃,得遇人人艳羡的荣宠,却只因钦天监一句“腹中此子克父弑兄,不宜留下。”而丧命深宫。
她姓姚名琇莹,人如其名,美如珠玉,合该被人捧在手心珍藏,可孩子将要被夺走时,却不顾颜面,在钦天监长跪。
只为求得一次重算,落得个无尽深渊。
明芜小时候总是哭,说阿娘给她起名“芜”字,是不是不想要她。“芜”字多荒凉,一无所有,山中野草,和阿娘的“琇莹”对比更甚。
可玉姑姑摇摇头,眼角含泪,说“芜”是充满生机的地方,小姐只希望姑娘快乐长大,会跑会跳,和所有孩子一般,会因为放纸鸢而手舞足蹈,会为了一根糖葫芦而开心,会为了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而朝气蓬勃,仅此而已,又仅此而已。
明芜幼时听到这番话还会弯起眼眸,拉着玉姑姑的手要去放纸鸢,吃糖葫芦,在山间奔跑,把所有阿娘所愿之事全做一遍,以此寄思情。可越长大她越想不通阿娘的所作所为。
明明破局之法许多,为什么偏偏要以身殉道?
为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去飞蛾扑火,值得吗?
少女沉下眸子,摸上那把飞刀,她在青石山长大,读书学武,在江湖摸爬滚打,行侠仗义,见惯人间百态,也懂得探取人心。若真求一个缘由,那大概是阿娘是在爱里长大,自然对爱有憧憬,才会千方百计的留下她吧。
可“芜”字本身确实是野草,虽生命顽盛,解愁忘忧,她还是想当面唤一声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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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辞今日寅时便收拾妥帖出府了,明芜这才想起他前些时候提过一嘴,齐皇允许他上朝旁听了,这对寻常皇子本就是惯例,加上郁辞一介病秧子,整日弱柳扶风的,看过的书也就是那些话本了,对皇位威胁不大,便没人放在心上。
不过,明芜还是挺好奇的,想初次见他时,那副呆愣模样,也不知站在金銮殿如何让面对那些文武百官,听得懂政事吗?
她倚在窗前看着那树杏花笑了,红衣素裙,明眸皓齿。
郁辞回来时便是看到这一幕,他愣在原地,偏头闷咳一声,接住一片垂落杏花,朝明芜走来。
明芜挑眉:“第一天上朝,习惯吗?”
郁辞柔声:“还好。”
“哦,那便好。”没得到想要反应,明芜心里微微失落一下,转而问道,“那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郁辞含笑,定睛看她:“确实有,过几日便要去山上秋猎,庆祝丰收,你应该会喜欢。”
秋猎?楚国皇室一般是在立秋时进行秋猎,想不到齐国是在深秋农收之后。不过,这也正好便利她找缘由出门。昨夜和李薇一番交谈后,终于撬动其松口,明芜如愿以偿进了柜中密道。
她没猜错,那密道连接了李家暗室,李薇带着她一路走到尽头,对着那空无一物墙面摊手。
明芜上手摸索,只看到细微划痕,还有一处孔洞,墙面厚度非常,无法用蛮力破开。
李薇轻嗤:“都跟你说了,我无能为力。”她拿着烛台,抵在孔洞前不耐照着,“这些年我试了多种办法,也没办法打开这个门,找了许多江湖侠士亦是如此,怕是无解。”
她说完便收回烛台,准备转身,却被明芜叫住:“等等,在照一下。”
李薇叹口气,看着这个所谓的公主殿下随手掏出一根铁丝,伸了进去,她刚想阻止,铁丝已经无影无踪。
“咔嚓。”不是开门声,是铁丝被吞噬殆尽的摩擦声!
明芜笑了:“果然如此。”看来她没找错地方。
李薇不解的看她,又看向毫无变化的孔洞,见明芜一动不动,又放进一根铁丝,周而复始,笑容依旧。
她顿了顿,打算吭声,心想不至于吧,这公主总不会怒极反笑?
只是,明芜抢先发声说:“这是江湖名侠铁锁匠所打造,除密室主人外无人能解。”
李薇应声,她虽早知结局如此,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冷下脸赶人:“既然如此,公主还是离开吧。”
明芜歪头看她:“我是得离开一趟,找到铁锁匠来开锁。”
她眼神清凌凌的,无波无澜,一片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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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辞笑了一声:“公主殿下?”
明芜回神,随口问:“何以见得?王爷竟如此了解我?”
郁辞顿了下,整理措辞道:“自古以来王公贵族,世家小姐,最喜秋猎,有人记载。”
这话说的也没问题,明芜多嘴问了句:“你听谁说的?”
郁辞:“话本……里?”
“我就知道。”
郁辞还想多说几句,明芜却啪的一声关上了窗,震得满天杏花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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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的场地自是皇家猎场,在金陵北侧的山间,路途不远,两个时辰便到,可皇室出行,准备繁琐,起得早到得晚,耗时自是久,这一行,枯燥无趣是免不了的。
可是在人感到无聊时,总有一些蠢货上赶着送来乐子。
明芜坐在马车里,掀帘透过缝隙瞥了眼前方。四位王爷除去郁辞,皆是高头大马,一身骑装,按礼制在御驾后面跟随。
可该出现在前头的郁澜,却掉头来到郁辞的马车旁,扬起马头,用力扯出嘶鸣声。
“三弟,怎么不出来骑行?你第一次来猎场,不知道这上山之路风景才是最好的,错过了多可惜。”郁澜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话语温和,实际上提高了音量,故意叫周围人听到。
郁辞无奈掀开帘子,闷咳一声:“皇兄说笑了,骑马耗神,皇弟体弱,还是坐在马车里吧。”
郁澜可不打算放过他,又提高了几分音量:“是吗,我还以为三弟是不会骑射呢!毕竟你连上书房都没……”
话未言尽,周围的大臣连带着官宦子弟却早已听明白,这康王爷不仅身体不行,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有些重臣就在康王府马车后边,离得近,听得可是一清二楚,联想前几日上朝时,这位王爷也是一声不吭,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连连摇头。
这位能当个王爷就不错了。要是想要皇位?那是痴心妄想!
明芜听见一众唉声叹气,皱起眉头,敲了敲车窗,还是叫道:“前方何人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