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对时局洞若观火，允禩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他找到因为当众殴打允祥被罚面壁思过三年的弘时，笑容满面地恭喜道：“三阿哥，大喜啊！”
“大喜？八叔口中的喜从何而来？”
弘时神色诧异。
允禩道：“我们马上就能得到圣母皇太后的重用，难道不是大喜？”
“圣母皇太后的重用？”
弘时听得云里雾里：“八叔，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呢？能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你呀……”
允禩叹了口气，展开折扇：“三阿哥，你知道皇上对圣母皇太后和人年氏一族有诸多不满吗？”
“年家如今权倾朝野，谁做皇上都肯定不会开心。”
“那你可知圣母皇太后对皇上也同样满腹不悦？”
“啊？”
弘时愣住：“皇上可是……圣母皇太后怎么会……”
“老九前些日子告诉我，隔壁俄罗斯国的前任彼得皇帝不仅生前修改继承法，规定俄罗斯的皇位并不一定只能传到直系男性后代，也可以按皇帝本人意愿指定任何人继承大统，临终前更是把皇位交给了他的皇后叶卡捷琳娜，所以如今的俄罗斯皇帝是个女人，并且这位叶卡捷琳娜女皇生下的所有儿子都不幸夭折，反倒是她的女儿们个个身体健康长到成年。”
“……八叔，俄罗斯国内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弘时不懂。
允禩道：“昔日唐朝女皇武则天登基之时，新罗国主名叫金德曼，乃是一名女子，称为善德女王，而与大唐一水相隔的日本，在隋炀帝时也出现了女主，名为推古天皇。”
“……八叔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俄罗斯出现女皇，并且这位女皇的继承人很可能还是女人，所以大清也……同样有可能出现……女皇？！”
弘时倒吸一口凉气：“牝鸡司晨的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在大清！”
“你懂什么！”
允禩厉声训斥道：“依着父传子、子传孙的规矩，从大阿哥出生那一刻开始，你和你的子孙后代就彻底没了坐皇位的可能！当然，我的子孙后代在先帝登上皇位那一刻也已经失去了希望。所以，坐上皇位的人是男是女对我们而言并没有太大关系，反倒是……你可知道西洋蛮夷国家虽然允许王后或是公主继承王位，但他们国内大部分的权力都握在有王室血统的大贵族手中？那些公爵、侯爵……几乎全部有领地有军队有实权！”
“八叔你想做——”
弘时几乎脱口而出。
允禩赶紧以折扇抵住他的嘴，低声警告道：“这种事情，咱们心里明白就好，别说出口。”
“哦哦哦！”
弘时连连点头。
允禩满意地收回折扇，笑道：“先帝生前有意设立军机处，一人独断天下大小事务，可惜他……他走以后，由于摄政怡亲王、两宫皇太后以及四位顾命大臣之间的权力制衡，军机处的事情始终处于将设未设的状态，圣母皇太后如今虽然垂帘听政，却对设立军机处一事兴致乏乏，反倒是有意重设枢密院，选宗亲大臣们进入枢密院共商国是。”
“可是枢密院这个机构早在元朝被……就已经废弃不用……圣母皇太后为何……”
弘时很是不解。
允禩道：“因为西洋多国都设有枢密院，俄罗斯这位女皇登基以后也立刻依照彼得沙皇遗愿设立枢密院。不过我听老九和传教士们说，西洋人的枢密院的构成和管辖与唐朝直至元朝的枢密院其实相距甚远，而且西洋人的枢密院成员大半是王室近亲、大贵族，职位还可以和他们的爵位一起世袭传承。”
“——原来如此！”
弘时恍然大悟：“八叔是想……”
“难道你不想吗？”
允禩似笑非笑。
弘时心虚，低声道：“想自然是想，可我这脑子……就算想进枢密院……恐怕也……”
“但不至于毫无希望和可能。”
“八叔果然言之有理。”
弘时连连点头。
他是个愚钝蠢笨之人，却也本能地明白如何为自己和子孙着想。
倘若女皇能让他和他的子孙后代们得到原本绝对没可能得到的世袭好处，支持又何妨？
……
……
大婚之日临近，整个京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弘宜兴奋地看着各地进贡的贺礼以及紫禁城为大婚铺设的各类装饰：“朕……终于……终于可以……大婚亲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宫人们忙不迭地拍马奉承。
“圣母皇太后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皇上的话，圣母皇太后近日除了批阅奏章主持国事，就是照看大阿哥……她老人家对大阿哥充满了喜欢之情……”
“如此看来，大阿哥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弘宜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满心想着迎娶富察氏为皇后，和富察皇后生下嫡长子继承大统，巴不得大阿哥分走圣母皇太后的关注，好让自己有足够多的准备时间。
“富察家那边准备得如何？”
“回禀皇上，富察家对大婚之喜可谓翘首以待，等得都快望穿秋水了。”
“你跟在朕身边倒是学了不少的成语。”
弘宜心情正好，对下面的人的态度也多了几分耐心与和悦。
“奴才也是三生有幸才能跟在皇上身边当差……”
太监陪着小心谨慎地说道。
常年人下人的他可不敢因为皇帝一时的夸赞就以为自己能攀上龙凤从此身价百倍千倍，何况——
眼下宫中最有地位的人并不是皇上！
……
……
“他当真是这么说？”
“奴才不敢有半句隐瞒。”
在圣母皇太后面前，宫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皇上……皇上真是……”
武曌叹息，道：“富察家呢？”
“回皇太后的话，富察家那边如今翘首以待等着吉时吉日，该准备的已经全部都准备好。”
“那就好。”
武曌抬手，在嬷嬷们的伺候下起身，缓步走到大阿哥的摇篮前，看着孩子粉嫩圆润的脸庞，道：“京城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回皇太后的话，京城近来风平浪静，没听说有什么异常的怪事。”
“当真？”
“句句属实。”
“包括木兰围猎一事？”
“奴才……”
太监压低脑袋，不敢接话。
“半个月前，本宫就听说皇上有意在大婚结束以后前往热河行宫，借木兰围猎之名召集八旗和满蒙各地王公，恩威并施。”
“皇太后……”
“即便本宫只是个在慈宁宫里吃斋念佛的老太太，皇上要去热河行宫这么大的事情也该提前至少一个月告诉本宫，为何直到今日皇上都没有派人向本宫禀告此事！”
“奴才……奴才……”
“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本宫觉得你是个称职的忠诚的奴才，本宫只是对皇上近来的行为很失望……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媳妇还没娶进家门，皇帝就已经想着怎么抛弃本宫这个老母亲了吗？”
说到此处，武曌唇角绽放微笑：“还好本宫如今依旧耳聪目明，脑子也还是清醒的。”
……
密告的宫人们退下后，武曌脸上笑容不改，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弘宜此举显然有意逐步架空我的权力，好把我赶回慈宁宫养老。]
【你会束手就擒吗？】
[你说呢？]
【我看也不像。】
凤龙兴致勃勃地笑着，随后提及允禩为首的宗亲们。
【他们似乎对设立枢密院一事很感兴趣。】
[因为没有人能拒绝权力。]
武曌直言不讳。
[康熙在位近六十年，一直想尽办法将原本分散在王室宗亲手中的权力收拢到自己手中，雍正在位时间只有短短数年，集权的速度却比康熙有过之而无不及。站在皇帝的立场，他们的行为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应该，但对宗亲贵族们而言，却无异于灭顶之灾。至于那些在大清入关时得到满清承诺的汉族名门勋贵们，此举更堪称灭人九族……]
【所以你打算借设立枢密院的名义怀柔拉拢这些人？】
[至少不能让他们激烈反对。]
说到这里，武曌长长地叹了口气。
[皇帝既是孤家寡人也是天下人意志的体现，只有得到足够多的政治势力的支持，皇帝才能坐稳皇位，也就是所谓的民心所归。]
【原来如此……】
凤龙假装感兴趣地点了点头，随即托腮反问——
【你准备什么时候正式废掉弘宜？】
[我为什么要废掉弘宜？]
【你不打算废弘宜？他都已经……】
[天命自然要让天意做决定，何况……他胆敢瞒着我去热河行宫，我就要他在热河行宫尝一下不孝的天谴！]
【天谴？你要用天雷劈死他？】
凤龙越发地兴致盎然。
【事前声明，我不会轻易干涉人类的历史，天谴什么的不要指望我——】
[我从未想过请你出手引天雷除掉弘宜，我准备用自己的手段结束这场错误的母子孽缘。]
说到这里，武曌不由一声叹息。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生缘灭……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