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停在小院门口了。
顾晞云背着她的小包袱,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半天没上了车。
秦诏骑在一头通身乌黑,毛色光亮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终于不耐烦了。
伸手,揪住她的后领,一提,一扬手,将她扔进了车里。
“出发!”
顾晞云滚进了车中,头顶撞到了车壁上,撞得她一阵发晕。
她爬起来摸了摸头顶,好在倒是没有起包。
她心中暗骂了一句死奸臣,开始环顾打量车子。
马车不小,能坐五六个人,只是车中装饰非常简陋,别说茶桌了,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只在两边各放了一个长板凳,连垫子都没垫,硬帮梆的,一点儿都配不上奸臣堂堂国公爷的身份。
顾晞云撇了撇嘴,将包袱垫在了凳子上,这样还能软和点儿。
刚坐下,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得的那箱银子。
“噌”一下子,她掀开车帘子:“我的银子呢?”
秦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冲两个小兵抬了抬下巴。
两个小兵立马将箱子抬过来,放在了马车上。
顾晞云紧紧地抱住了她的银子。秦诏肯定在心中骂她钻到了钱眼里、财迷、小家子气。
不过,她才不在乎呢。
队伍出发了,马车在队伍中间,前后各有二十多骑,顾晞云自嘲地想,自己这也算是前呼后拥了吧。
走到王吉家门口时,只见王吉和她娘子特意站在门口相送。
杜亮已经来过王吉家了,告诉他以后可随意出门了,还给了他一锭银子,算做受伤的补偿。
王吉知道了那人竟然是当朝兵马大都督,靖南公秦诏,心中咋舌不已,多亏他当时拦住了娘子,没有破口大骂,不然……
两人见马车过来,迎上前来。
王吉已经知道顾晞云是女子,不好再多说话,只抱了抱拳,说了句“保重”。
王大嫂上前一步,叮嘱道:“顾家妹子,你这一回去了,要是能寻到家人,自是千好万好,万一要是寻不到,千万还回来。”
前两天顾晞云跟王吉夫妇说要下山去找亲人,故王大嫂如此说。
顾晞云拍了拍王大嫂的肩膀,豪气地说道:“放心,找不到也不怕,我如今有钱了,你看——”
她将箱子掀开,满箱的银子差点晃瞎王大嫂的眼:“天哪,这,这得有几千两吧?怕是一辈子都花不完呀!”
顾晞云伸手拿了两锭,塞到王大嫂手里:“多谢你们这一阵子的照顾。”
这么多银子,说不眼热是假的,但王大嫂并非贪懒之人。
她将银子又塞回了顾晞云手里。
“你已经给了我们不少东西,再说我们也没帮上你什么。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看了一眼那整箱的银子,王大嫂又担忧地说:“这么多银子,你一个孤身女子,万一叫人抢了……”
秦诏骑马站在一旁,凉凉地道:“有本公在,谁敢抢?”
顾晞云点头附和:“没错,没错。我是国公爷的远房亲戚,没人敢抢的。”
她其实想说自己是他的恩人的,但她现在不敢托大,怕总是提恩人两字惹恼了他,就扯了个远房亲戚。
谁成想秦诏一皱眉,冷声道:“谁是你的远房亲戚?不过一个逃妾,也敢来攀扯本公。”
这不是当众打脸吗?顾晞云尴尬地笑了笑。
笑完才突然回过味儿来,什么?逃妾?!
谁是他的逃妾?
这是打算把她当做逃跑的小妾对待,以此来报复她?!
顾晞云心中一紧,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王大嫂虽然不知道逃妾被抓回去会是什么下场,但她知道逃奴被抓回去是什么下场。
那可是要被打个半死,然后发卖到腌臜地方的。
她担心地看了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一眼,低头将顾晞云拉到了一旁,小声劝道:
“顾家妹子,私逃可是会坐牢的,碰到那等狠心的人家,万一……
“听嫂子的劝,贵人虽然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但男人嘛,你,你回去放下,身段好好赔个不是,多哄哄,他看在你救了他的份儿上,兴许就放过你了。
“好好过日子,以后要是能得个一男半女的,终身就有靠了。”
顾晞云听得瞪大了眼睛。还以为王大嫂要跟她说什么呢,谁想却是教她做小伏低,哄男人。
那奸臣心狠手辣,哄有什么用?
她只盼能在被他折腾死之前逃走,就谢天谢地了。
她们自以为声音小,前面马上的秦诏听不到,却不知他耳目聪敏,早被他听了去。
想着以后顾晞云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讨好的模样,秦诏心中一阵痛快,扬手扔了两锭银子给王吉。
王吉接过,有些惶恐:“刚才杜管家已经给过了。”
杜亮在一旁道:“爷赏你,你就接着。”
拜别了王吉夫妇,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来时辰,到了镇子上。
刚到城门口,顾晞云就看到那名小乞儿坐在墙根下,向着路上张望。
“憨儿——”顾晞云掀着帘子向他招手,“你做什么呢?吃饭了没?”
憨儿激动地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待看清了顾晞云坐在马车上,前后皆有二十多骑护卫,又顿住了脚步,迟疑地叫了声:“哥?你这是……”
不是卖柴的吗?怎么坐上马车了?
“我找到失散的家人了。”顾晞云招手,“来,过来。”
秦诏在一旁嗤笑一声,这一次倒是没有揭穿她。
憨儿这才走上前来,高兴道:“那恭喜哥哥了。”
顾晞云拿了四锭银子,悄悄塞到憨儿手里:“这银子你拿着。我要到京城去了,看顾不了你了。”
憨儿一震:“到京城去?”
他正好也想去京城闯一闯的,在城门口就是想等顾晞云来,跟他告个别的。
他看了看手中的四锭大元宝:“这也太多了,我不能要。”
顾晞云掀开箱子给他看,豪爽道:“你看,我银子多着呢,尽管拿去。我是你大哥,总得给小弟些经费吧。”
憨儿想了想,这才接过,将银子悄悄塞进了怀里。
刚过吃中午饭的点儿,各个酒楼、吃食铺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秦诏下令在镇子上稍事休整。
杜亮派人去买了些干粮、熟食之类的,又找了一家旅店,吩咐人喂马,叫伙计烧些热水来。
憨儿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见他们进了旅店,这才撒腿向东边跑去。
旅店大堂。
香酥的饼里夹着肥而不腻的卤肉,咬一口,口齿留香。这是顾晞云穿越以后第一次吃到肉,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都咽下去。
眼角的余光看到秦诏嫌弃地掰了一块儿饼,就着肉,只吃了两口就丢下了,热水倒是喝了一大碗。
杜亮在一旁,弓着身子说道:“爷,您将就用些,晚上就能回府了,小的已经吩咐厨房备下了椒麻鸡,还有酸笋老鸭汤。”
他们爷以前在军中时,与士兵同吃同住,但在府里却一惯吃得讲究。这种小镇上的吃食自然不合口。
秦诏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杜亮垂手退了下去。
等他们吃完,店家将马也喂好了,一行人接着赶路。
出了镇子没一会儿,后面有小兵前来报告,说是在城门口碰到的小乞丐一直悄悄地跟着。
原来,憨儿想着自己反正也要去京城,不如跟顾晞云一起,就拿顾晞云给他的银子去东市买了一匹马。
期间,有人想抢他的银子,他搬出顾晞云一行人,说是贵人让他替他们买马,几个混混儿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憨儿看出秦诏对他态度不善,也没敢上前说话,只悄悄地缀在队伍后面。
秦诏看着顾晞云,哼了一声:“你倒是交游广阔。”
他脸上阴晴不定,心道,要不是交游广阔,又怎会送他一顶绿帽子呢?
心里盘算着回了府怎样治她。
他心中不痛快,扬鞭拍马:“行动快些,关城门前必须赶回京中。”
队伍速度立刻快了起来,再加上路又不怎么好走,顾晞云被颠了个七晕八素。
刚吃饱了的肚子更是像翻江倒海一般。
实在是难受,她强忍着求秦诏慢一些,她快要吐了,换来的却是秦诏又向马挥了一鞭子。
快速赶了十几里路后,顾晞云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使劲儿喊停,喊着快要出人命了。可是没有人理她。
终于,她趴在车窗口,吐了个稀里哗啦。
把秦诏给恶心得,退开了两尺远,皱着眉道:“你敢再吐,我就将你丢在这里。”
话刚说完,顾晞云就又吐了一口。
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都是黄黄的酸水。
她倚在车窗上,虚弱地道:“我又吐了,我这就下车。”
简直是意外之喜好吗,因为吐了一场,就摆脱了这个奸臣,太容易了有木有。
秦诏铁青着一张脸:“做梦!”
说完,打马往前边去了,吩咐杜亮:“看好她!”
这回速度倒是慢了不少,大概是怕她再吐,恶心到尊贵的国公爷吧。
好歹舒服了些,顾晞云靠在车里,熬到了京城。
早过了关城门的时辰,不过秦诏是谁?叫人拿牌子叫开了城门,赶在天黑透之前进了府。
顾晞云从马车上爬下来时,腿都是软的,胃更是又酸又胀,难受极了。
杜亮请示主子,将顾晞云安排在哪里。
秦诏看了看提着包袱,脸色惨白的顾晞云,本打算将她扔到一个偏僻小院的,突然改了主意。
“就安置在正院柴房吧。”
啊?柴房?杜亮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垂手应道:“是。”